腊梅映雪，暗箭难防

京城的第一场雪落下来时，沈知意正在给廊下的腊梅裹棉布。那株老梅是萧玦亲手栽的，他说“腊月开花最是倔强，像北疆的兵”，如今枝桠上缀满了花苞，被薄雪一压，倒添了几分娇憨。

“阿姐，你看这雪！”阿竹捧着个雪团跑过来，鼻尖冻得通红，“北疆是不是也下这么大的雪？王爷会不会冷？”

沈知意拂去落在阿竹肩头的雪沫，指尖触到她腕间的红绸——那是她后来给阿竹也系上的，图个平安顺遂。“王爷穿了我缝的披风，不冷的。”她望着漫天飞雪，心里却没来由地发紧。前几日收到的信里，萧玦说“北狄似有异动，恐要决战”，字迹潦草得像是急着写就，末尾的小月亮都歪成了一团。

正怔忡，管家匆匆进来，脸色凝重：“姑娘，宫里来人了，说是……太后赐了宴，请您明日去慈安宫赴宴。”

沈知意捏着棉布的手猛地收紧。雪天赐宴？哪有这样的规矩？她几乎立刻猜到，这不是宴席，是鸿门宴。

“能不能不去？”阿竹怯生生地问，她还记得上次刘嬷嬷的嘴脸。

“不能。”沈知意摇头，声音沉静，“不去，便是给了太后治罪的由头，还会连累王爷。”她转身回屋，打开那个装家书的木匣，指尖抚过萧玦的字迹——他说“王府暂由你照看”，便是把信任全给了她，她不能让他在边关分心。

当晚，沈知意翻出萧玦留下的那套石青色衣裙。料子是上好的云锦，却没绣任何花纹，素净得像她的性子。她对着铜镜比划，忽然想起现代职场的“生存法则”——越是危险的场合，越要藏起锋芒。

“明日去慈安宫，少说多听，不管太后说什么，都先应着。”她叮嘱管家，“若我日落前没回来，你立刻派人去北疆给王爷送信，就说……‘腊梅开了，我等你共赏’。”这话是暗号，萧玦懂，这意味着她出事了。

管家眼眶发红，重重叩首：“姑娘放心，老奴拼了这条命，也护您周全。”

次日清晨，沈知意坐着王府的马车入宫。雪后的宫城银装素裹，红墙琉璃瓦在白雪映衬下，美得像幅画，却处处透着寒气。慈安宫的暖阁里烧着银丝炭，暖意融融，可沈知意刚进门，就觉得无数道目光刺在背上——除了端坐在主位的太后，还有几位面生的夫人，想必是来“看热闹”的宗室亲眷。

“你就是沈知意？”太后抬眼，凤眸里没什么温度，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，像在打量货物，“倒是生得清秀，可惜……出身寒微了些。”

沈知意屈膝行礼，不卑不亢：“回太后，臣女出身虽微，却知感恩守礼，不敢辱没靖王府。”

“哦？守礼？”太后冷笑一声，端起茶盏抿了口，“哀家听说，你在王府里用王爷的私印发号施令，连刘嬷嬷都敢顶撞？这便是你说的守礼？”

旁边立刻有位穿宝蓝色衣裙的夫人附和：“太后娘娘说的是，一个乡野女子，得了王爷几分青眼，就敢在王府作威作福，传出去怕是要让人笑靖王识人不清呢。”

沈知意垂着眼，指尖攥紧了袖中的手帕——那里面包着萧玦送的玉佩，冰凉的触感让她保持清醒。“回太后，臣女用私印，是为保全王府体面。至于顶撞刘嬷嬷……”她抬眼，目光坦然，“那日嬷嬷带仆妇闯府，欲强行带我离府，臣女若不拿出王爷信物，怕是早已被押至太后跟前，成了任人拿捏的棋子，反倒让王爷蒙羞。”

这话不软不硬，既点明了刘嬷嬷的无礼，又把自己摆在“维护王府”的位置上。太后的脸色沉了沉，没料到这农家女竟如此伶牙俐齿。

宴席开得寡淡，一道道精致的菜肴端上来，沈知意却没动几筷子。她注意到，席间总有人盯着她的手腕看——那里系着红绸，在素净的衣袖外格外显眼，像在无声地宣告着与萧玦的牵绊。

酒过三巡，太后忽然指着一道清蒸鲈鱼：“这鱼是江南进贡的，鲜嫩得很，你尝尝。”说着，示意身边的宫女给沈知意布菜。

那宫女的手微微发颤，将鱼块夹到沈知意碟中时，一滴汤汁溅在了她的手背上。沈知意心头一动——这宫女的指甲缝里，藏着点极淡的青黑色，像是沾染了什么药粉。她不动声色地将鱼块拨到碟边，笑道：“谢太后赏赐，只是臣女近日肠胃不适，怕是无福消受这鲜物。”

太后的眼神暗了暗，却没再勉强，只淡淡道：“既然不舒服，便先回去歇着吧。”

离开慈安宫时，雪又下大了。沈知意坐在马车里，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她拿出那方手帕，玉佩的棱角硌着掌心——刚才那鱼里，定是加了东西，或许是让她失仪的药，或许是更阴毒的玩意儿。

回到王府，她立刻让人把那碟没动的鲈鱼拿去验看。傍晚时分，验菜的老仆脸色煞白地回报：“姑娘，鱼腹里藏着‘软筋散’，少量服用会让人四肢无力，若是……若是长期接触，怕是连刀剑都握不住。”

沈知意只觉一阵寒意从脚底窜起。太后竟想用这种阴毒的法子，让她变成废人？到时候，萧玦就算回来，面对一个“无用”的她，再加上朝臣的非议，恐怕……

“把鱼埋了，别声张。”沈知意攥紧玉佩，声音发紧，“从今日起，府里所有吃食，必须经两人验看才能上桌，尤其是宫里送来的东西。”

管家连连应是，看着沈知意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。他原以为这女子不过是王爷护着的娇人，却没想到她不仅能识破阴谋，还能如此镇定地应对。

入夜，沈知意坐在灯下，给萧玦写信。她没提慈安宫的险，只说“雪落梅开，暗香浮动”，又说“阿竹学会了打络子，给你的枪缨编了个新穗子”。写到最后，笔尖顿了顿，添了句：“听闻北疆雪大，披风若不够暖，便让副将多备些炭火，勿要硬撑。”

窗外的雪还在下，腊梅的香气顺着窗缝钻进来，清冽又执着。沈知意望着那方砚台里的墨，忽然明白，她守的不仅是王府的门户，更是萧玦的后方——他在前方挡着刀枪，她就得在后方拆了这些阴私的算计，让他没有后顾之忧。

而此时的北疆，萧玦正披着那件羊绒披风，站在雪地里看信。副将凑过来，见他嘴角噙着笑，打趣道：“王爷又收到沈姑娘的信了？看这模样，定是说些体己话。”

萧玦没抬头，指尖抚过“勿要硬撑”四个字，眼底的风雪都化了几分。他怎会不知她的性子？报喜不报忧，定是京里出了什么事。他将信纸折好塞进怀里，转身对副将道：“传令下去，三日后决战，不破北狄，誓不还朝！”

披风边角的小老虎在风雪里轻轻晃动，像是在应和他的决心。他要快点打完这仗，回去护着他的姑娘——她能在腊梅树下为他缝披风，也能在刀光剑影里替他守家，可他舍不得让她独自面对那些暗箭。

雪落无声，却仿佛在为这对相隔千里的人计数。一边是红墙内的步步为营，一边是沙场上的生死时速；一边用温柔作铠甲，一边以牵挂为利刃。他们都在等，等雪停，等花开，等把这场隔着烽火的守护，熬成推门时那句“我回来了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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