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星轨的起点

鹿晚的喜欢，是从高一的校庆日开始的。

那天礼堂的灯光全熄，只有一束追光落在舞台中央的钢琴上。江沉舟穿着熨得笔挺的白衬衫，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三公分处——这个细节鹿晚记得特别清楚，因为当时她正坐在第一排，手里攥着被汗水浸湿的节目单。

琴声响起时，有女生在黑暗中小声讨论。但鹿晚只注意到江沉舟微蹙的眉头，和弹到第三小节时突然加快的腕部动作。那是一首《革命练习曲》，本该激烈如暴雨，却在他指下变成了克制的呜咽。

最后一个音符尚未消散，江沉舟已经起身鞠躬。他的目光扫过观众席，在掠过鹿晚所在区域时，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——后来她才知道，那是因为看到了前排教导主任阴沉的脸色。

"弹错了七个音。"散场时，鹿晚听见音乐老师摇头，"这孩子太紧张了。"

可正是那些错误让鹿晚记住了他。完美无缺的江沉舟会弹错音，会紧张，会在谢幕时把左手背在身后悄悄攥紧。

那天晚上，她在素描本上画下了第一张关于他的速写：钢琴前绷直的脊背，和灯光里微微发抖的手指。

真正让这份喜欢扎根的，是高一期末的物理竞赛。

鹿晚作为学生会干事负责计分，亲眼看到江沉舟在最后一道大题前停了整整十分钟。他的笔尖悬在答题纸上，墨水洇出一个小圆点。

"同学，还有五分钟。"监考老师提醒道。

江沉舟突然举手："可以换张答题纸吗？"

全场哗然。重新抄写意味着可能来不及完成，但他还是将几乎写满的卷子推到一旁，在新纸上从头开始。鹿晚站在计分台后，看着他以惊人的速度重新推导，最终在铃响前三十秒写下最后一个数字。

赛后公布答案时，鹿晚才明白他为什么重写——原卷上第七题的解法有逻辑漏洞，而他在最后时刻发现了。

"其实可以划掉修改的..."发奖状时，鹿晚小声对他说。

江沉舟接过金奖证书，手指在烫金字体上摩挲了一下："错误就是错误。"他声音很轻，"掩盖不如重来。"

阳光穿过礼堂的彩窗，在他睫毛上投下虹色的光斑。鹿晚突然觉得胸口发胀，像是有人在她心里种了一棵正在抽芽的树。

高二开学那天，鹿晚在图书馆角落发现了一本《天体物理简史》。书页间夹着张便签，上面是江沉舟工整的字迹：「超新星爆发时，释放的能量相当于太阳一生辐射的总和」。

她鬼使神差地在下面补了一句：「但最亮的星星不一定最孤独」。

三天后，她在那本《夜航西飞》里发现了回应。江沉舟用铅笔在她喜欢的段落旁写道："知更鸟在雨前会降低飞行高度，不是因为害怕，而是为了捕捉被气压逼出土壤的蚯蚓。"

这些隐秘的对话持续了整个高二。有时是在还书时的便签上，有时是在传阅的杂志边角。鹿晚渐渐摸清了他的习惯：不用荧光笔（觉得刺眼）、讨厌圆珠笔（容易漏油）、在特别重要的句子下面画两条细线而不是波浪线。

有次她感冒请假，回来发现课桌里多了盒润喉糖。包装纸上用铅笔标了极小字号的服用说明，笔迹熟悉得让她眼眶发热。

周予安是第一个亲口揭开秘密的人。

"你喜欢他三年了？"篮球场边，他似肯定般寻问"那家伙知道吗？"

鹿晚把脸埋进校服外套里摇头。远处，江沉舟正在帮物理老师搬仪器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，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。

"他给你改习题会用蓝色的签字笔，"周予安咧嘴一笑，"因为你说过红色刺眼。"

"不过..."周予安突然正经起来，"如果你见过他妈妈去世后的样子，就会明白他为什么把自己封得这么紧。"

风卷着樱花掠过跑道，远处传来放学的铃声。鹿晚望着江沉舟的背影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。

鹿晚突然明白自己喜欢他什么了——

她喜欢的从来不是那个完美的年级第一，而是那个会在琴键上泄露情绪，会在笔记本角落画小星星，会把所有柔软都藏起来的江沉舟。

夕阳西沉，操场上的影子越拉越长。江沉舟朝这边走来，手里拿着三瓶矿泉水。他先递给周予安一瓶，然后把剩下两瓶的瓶盖都拧松了才给鹿晚——这个细节，她记了很多年。

喜欢就是这样开始的：

因为他在众人欢呼时独自纠正错误；

因为他记得她所有不经意的小习惯；

更因为那个雨天，他说"有些光来自已经死去的星星"时，眼里有她读不懂的悲伤与温柔。

放学路上，鹿晚在便利店遇到了江沉舟。

他站在冰柜前犹豫，手里拿着两盒不同品牌的草莓酸奶。鹿晚鬼使神差地走过去，指了指左边那盒："这个更甜。"

江沉舟明显怔了一下，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。他最终拿了两盒，结账时默默把其中一盒推到她面前。

便利店外，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鹿晚小口喝着酸奶，偷看江沉舟的侧脸。他的睫毛在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，显得格外好看。

鹿晚悄悄把喝完的酸奶盒捏扁，金属箔发出细碎的声响。这声响混着日落的光芒，混着远处篮球落地的声音，混着她加速的心跳，变成青春时期最清晰的记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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