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考第一天,鹿晚在考场外遇到了徐小雨。
“你瘦了。”徐小雨递给她一瓶冰镇可乐,声音压得很低,“……还好吗?”
鹿晚摇摇头,指腹摩挲着准考证上的钢印。母亲去世后,她搬进了小姨家,睡在堆满物品的杂物间上。每天凌晨五点起来复习,就着楼道灯背单词时,总能听见小姨夫在屋里骂“晦气”。
“江沉舟……”徐小雨欲言又止。
“他出国了。”鹿晚平静地说,仿佛在陈述一道错题的答案。
考场铃响时,她瞥见简相忆站在走廊尽头。对方穿着崭新的耐克鞋,脖子上挂着母亲送的翡翠坠子——和鹿晚卖掉给妈妈买止痛药的那条很像。
午休时,简相忆在食堂拦住了她。
“他让我给你这个。”
递过来的是一本《天体物理习题集》,扉页夹着张字条:「第178页第3题,参考答案有误」还附着详细解析。鹿晚熟悉这个笔迹,就像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。
“你们很熟?”鹿晚没接书。
简相忆把书放在餐桌上,指尖点了点某道例题旁的铅笔批注——那里画着个极小的钢琴符号。
“我表哥是维也纳音乐学院的教授。”她语气平淡,“江沉舟找他打听过入学事宜。”
原来如此。鹿晚想起林薇的话,想起那纸出国协议,想起葬礼那天远远看见的黑色轿车。所有线索突然串联成线:简相忆不过是另一枚被安插的棋子,就像当初林薇监视江沉舟一样。
“告诉他,不用愧疚。”她把习题集推回去,“医药费……我很感激。”
简相忆突然按住书页:“你知道他妈妈是怎么死的吗?”
阳光透过 cafeteria 的玻璃窗,在书页上投下菱形的光斑。那些江沉舟亲手写的公式边缘,有几个被橡皮反复擦拭的凹痕。
最后一科考完时,暴雨冲垮了校门口的蔷薇架。
鹿晚蹲在屋檐下收拾书包,发现徐小雨偷偷塞进来的信封——里面是卖手绘明信片攒的七百块钱,还有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:「租的房子在美院附近,客厅沙发可以睡人」。
“你打算报哪所大学?”简相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,伞举在头顶。
鹿晚望着积水里破碎的花瓣:“……有大额奖学金的地方。”
简相忆的睫毛颤了颤。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:江沉舟站在维也纳的出租屋里,墙上钉着张中国地图,某个角落用红笔画了颗星星。
“他每个月都往国内寄钱。”简相忆把照片塞进她口袋,“不是愧疚……是怕你放弃画画。”
雨声忽然变得很远。鹿晚想起很久以前,江沉舟说她素描本里的星星“像超新星残骸”——那种消亡后反而更耀眼的存在。
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,鹿晚去了墓园。
她把美院的信封压在母亲碑前,旁边摆着那本《夜航西飞》。风吹开折角的那页,露出江沉舟的批注:「有些光要走很多年,才能被人看见」。
手机突然震动。徐小雨发来一张朋友圈截图——林薇跟着盛铭的手臂,配文「陪导师参观新实验室」。照片角落的玻璃柜里,摆着江雨眠生前的金唱片奖杯。
鹿晚关掉屏幕,从包里取出珍藏的纸条。那是江沉舟留给她最后的东西,写着他维也纳的地址。
她把它折成纸飞机,轻轻抛向远方。
高考结束过后的几天,班里组织谢师宴,鹿晚没有参加这场散伙饭。
她独自走回空荡荡的家——如果那间堆满纸箱的小公寓还能被称为“家”的话。母亲的遗像摆在矮柜上,旁边是一沓未拆封的止痛药和一张泛黄的便利贴:「晚晚,冰箱里有你爱吃的糖醋排骨」。
她蹲在地上,慢慢撕掉了墙上的倒计时日历。三百六十五个红叉,每一个都代表她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日子。而现在,她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。
手机震动,是徐小雨发来的消息:
「我在你家楼下,带了啤酒和炸鸡。」
鹿晚拉开窗帘,看见徐小雨仰着脸冲她挥手,身后是渐渐亮起的路灯。
鹿晚在徐小雨家的沙发上睡了整整一周。
徐小雨的父母常年在外跑生意,家里只有奶奶和一只胖橘猫。老太太每天变着花样给她们炖汤,假装没看见鹿晚红肿的眼睛。
“美院的录取通知应该快到了。”徐小雨盘腿坐在地毯上,翻着志愿填报指南,“你真不去维也纳?你考得应该很好,学校会奖励你一大笔钱,足够你出国了”
鹿晚盯着电视里的综艺节目,主持人正在夸张地大笑,自己却一声不吭。
“医药费还清了?”徐小雨又问。
“嗯。”
“那……”
“小雨。”鹿晚突然打断她,“我想学插画。”
橘猫跳上沙发,蹭了蹭她冰凉的手。窗外下起雨,水珠顺着玻璃滑落,像谁未完成的音符。
回学校受表彰采访的那天,鹿晚在校门口遇见了简相忆。
对方穿着浅色连衣裙,头发剪短了,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。她递给鹿晚一个牛皮纸袋:
“他寄回来的。”
袋子里是那本《天体物理习题集》,扉页多了一行新字迹:「第233页第5题,答案在背面」。鹿晚翻到指定页码,发现那里夹着一张照片——维也纳的夏季,跃出的红日鲜艳夺目,使整张照片布满金辉,长椅上放着两杯咖啡,其中一杯旁边摆着盒草莓味薄荷糖。
照片背面写着日期:2009年6月9日。
“我表哥说,他常去那家咖啡馆。”简相忆轻声说,“从下午三点坐到打烊。”
蝉在树上嘶鸣,刺耳的声响划破盛夏的闷热。鹿晚把照片塞回书里,抬头时发现简相忆的眼眶红了。
“对不起。”这个总是优雅得体的女孩突然哽咽,“我当初接近你是因为……”
“我知道。”鹿晚抱了抱她,“谢谢你。”
她没有问简相忆究竟是谁的安排,也没有问江沉舟还说了什么。有些答案就像高考数学的最后一道大题,解不解得出来,人生都会继续向前。
八月末,鹿晚收拾好全部行李——一个行李箱,一包画具,还有母亲留下的绒线手套。
徐小雨坚持要送她去火车站,两人在地铁上假装轻松地聊着新学校的八卦,直到广播报出“终点站即将到达”。
“给你。”徐小雨塞给她一个信封,“别哭,又不是见不到了。”
信封里是张银行卡和一张字条:「密码是你生日,不够再跟我说」。
列车启动时,鹿晚把脸贴在玻璃窗上,看见徐小雨追着车厢跑了十几米,最后变成站台上一个小小的黑点。
她打开手机相册,翻到毕业前夕偷偷拍的照片——江沉舟站在走廊尽头,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几乎要碰到她的脚尖。
窗外风景飞速后退,如同那些来不及说出口的告别。鹿晚轻轻按了删除键,在心底默念:
再见,我的十七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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