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院所在的南方城市,空气里总是浮动着潮湿的水汽。
鹿晚拖着行李箱站在宿舍楼下时,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正席卷校园。她没带伞,只好把随身携带的背包顶在头上,狼狈地冲进走廊。
“新来的?”
一个扎着脏辫的女生靠在门框上,指尖转着串钥匙。她的耳骨上钉着三枚银环,在昏暗的走廊里闪着微光。
“302宿舍,你的床靠窗。”女生接过鹿晚湿漉漉的行李,“我叫郑佳,以后我们就是室友啦。”
宿舍比想象中宽敞,四张床铺空了三张。鹿晚的那张紧挨着窗户,透过模糊的玻璃,能看见雨幕中美院标志性的钟楼。
“另外两个室友国庆后才来。”周黎扔给她一条干毛巾,“你是今年专业第一?”
鹿晚擦头发的手顿了顿:“……什么?”
“新生名单。”周黎指了指墙上的表格,“你的名字在第一个。”
雨水顺着鹿晚的发梢滴在名单上,晕开了墨迹。她盯着那个被水渍模糊的“鹿”字,突然想起高三最后一次模拟考,江沉舟把批改好的卷子递给她时,曾说过同样的话。
“你是第一。”
虽然学费靠奖学金,但生活费只能自己挣。
鹿晚接了三份兼职:周一、周三在图书馆整理书籍,周五去少儿美术班教小朋友画简笔画,周末则背着画板去景区给人画肖像。
“奶奶也不懂画,但奶奶感觉啊,你画得比美院教授还灵动。”某个周末,卖糖水的阿婆递给她一碗冰镇绿豆汤,“不要钱,换张我孙女的素描行不行?”
鹿晚在速写本上勾勒出小女孩吃杨枝甘露的样子,圆脸蛋上沾着芒果粒。阿婆捧着画笑得眯起眼,非要多塞给她两个糯米糍。
回校的公交车上,她翻到素描本最后一页——那里夹着从《天体物理习题集》上撕下的第233页。江沉舟的字迹依然清晰:「答案在背面」。
她摩挲着纸张边缘,终究没有翻过来。
十月的某个深夜,鹿晚收到了一个包裹。
寄件人署名“JXY”,里面是厚厚一叠维也纳的明信片。每张背面都印着咖啡馆的邮戳,却只有第一张写了字:
“他每周日都来,但从不坐下。只是站在窗边看一会儿,然后离开。”
明信片上的咖啡馆有着漂亮的拱形玻璃窗,倒映着积雪的街道。鹿晚把它们按日期排列,发现窗外的景色从深秋的银杏变成了隆冬的雪松。
最后一张的拍摄日期是前天,玻璃窗上隐约有个穿黑色大衣的侧影。
郑佳凑过来看了一眼:“男朋友?”
“不是。”鹿晚把明信片塞进抽屉,“……只是高中同学。”
南方的雨季总是来得猝不及防。
鹿晚在图书馆值完夜班时,暴雨已经淹没了校园的主干道。她缩在屋檐下,看着雨水在地面溅起无数透明的小皇冠。
手机突然震动,是徐小雨发来的语音:“猜猜我在哪?”
背景音里有点嘈杂。鹿晚还没回复,第二条消息就跳出来:「转身!」
徐小雨拖着行李箱站在雨幕里,头发染成了栗红色,耳钉在闪电中亮得刺眼。
“公司派我来分部实习。”她抱住浑身湿透的鹿晚,“惊不惊喜?”
郑佳今天有事回家一趟了,宿舍只有鹿晚和徐小雨。她们挤在宿舍的单人床上聊到凌晨。徐小雨说起老家新开的书店,说起简相忆去伦敦读戏剧,最后突然压低声音:
“江沉舟和他爸,闹翻了。”
雨点敲打着窗玻璃,像谁急促的敲门声。鹿晚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,想起高三那年林薇在墓园说的话。
“你知道江沉舟为什么接近你吗?”
其实她知道,她一切都知道的。林薇跟她讲了江沉舟妈妈的故事,告诉她自己只是江沉舟的寄托,他不爱她。
徐小雨翻出手机相册:“看这个。”
照片里是鹿晚学校新建的艺术中心,落成典礼上,正在剪彩。而身后的铜牌刻着「捐赠人:江沉舟」,只不过只有校方,江沉舟本人没来。
鹿晚听说了,只是她一直逃避。
“听说是用他妈妈遗产捐的。”徐小雨戳了戳屏幕,“条件是不准盛铭踏入中心半步。”
学期末的素描课上,教授布置了命题作业:《光》。
鹿晚画了一扇窗。
窗外是维也纳的雪,窗内是打翻的咖啡杯,而窗玻璃上模糊映出一个低头看书的侧影。交作业那天,教授举着她的画看了很久。
“构图很特别。”他指着窗上的倒影,“这是谁?”
鹿晚用橡皮擦蹭了蹭画纸边缘:“……一个故人。”
回到宿舍,她终于翻开了那张从某本草稿纸上拍来的照片。
草稿纸不全是解题步骤,还有一幅小小的速写:秋日的教室里,少女正在望着窗外发呆,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在她发梢洒下碎金般的光斑。
右下角写着日期——他们真正初遇的那天。
窗外,南方的风吹动窗帘,带着栀子花的香气。鹿晚把速写夹进新的素描本,翻到空白页开始画今天的作业。
铅笔沙沙作响,渐渐勾勒出美院钟楼的轮廓。而在钟楼尖顶旁,她添了一颗很小很小的星星。
元旦前夕,整座城市被霓虹灯点亮。
鹿晚和郑佳挤在市中心广场的人群里,等待零点钟声。寒风刺骨,她裹紧旧围巾——那是母亲生前织的最后一条,边缘已经有些脱线。
“听说今晚有烟花!”郑佳往她手里塞了杯热可可,“你许什么愿?”
鹿晚望着广场大屏幕上的倒计时,热气在眼镜上凝成白雾。她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,自己还缩在家里的房间上复习,时间过的真快。
“砰——”
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绽开,金色的光点如雨坠落。人群欢呼,情侣拥吻,而鹿晚只是仰着头,任由冰凉的空气灌进肺里。
手机在口袋里震动。
是徐小雨发来的视频——镜头摇晃着扫过学校操场,最后定格在教学楼顶。一个穿黑色大衣的身影独自站在栏杆边,手里拿着什么东西。
放大画面,鹿晚呼吸一滞。
那是她高三时折的纸飞机,被江沉舟修好了皱褶的翅膀。
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,她也只敢看着屏幕里的江沉舟。
寒假前的最后一场考试,素描教授突然宣布要带学生去写生。
“维也纳艺术交流项目。”他推了推眼镜,“专业前三可以申请。”
鹿晚的铅笔“啪”地折断。郑佳在桌下踢她的脚,挤眉弄眼地比口型:“去啊!”
报名表在手里攥了三天,最后还是被塞进了抽屉。
“为什么不去?”郑佳气得把调色盘摔在水槽里,“就因为那个咖啡店的家伙?”
鹿晚没回答,只是把洗好的画笔一支支晾在窗台。阳光透过笔尖滴落的水珠,在墙上投出细小的彩虹。
她不是不想见江沉舟。
只是害怕重逢时,他眼里映出的自己,还是当年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孩。
离校那天,鹿晚在画材店买了本新的素描本。
结账时老板娘突然问:“你是不是总来景区画肖像的小姑娘?”
得到肯定答复后,老板娘神秘兮兮地从柜台下拿出个包裹:“有个客人寄存了这个,说要是见到你就给。”
牛皮纸袋里是一盒草莓味薄荷糖,和一张维也纳到中国的机票。
机票背面写着:「答案在第178页」。
鹿晚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,颤抖着翻开那本《天体物理习题集》。
在第178页的空白处,有人用钢笔补了道例题:
已知:江沉舟的草稿纸里全是鹿晚。
求证:江沉舟的余生能否属于鹿晚?”
二十公分的深蓝提示您:看后求收藏(笔尖小说网http://www.bjxsw.cc),接着再看更方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