颈后的钝痛还没散去,许珩尘猛地睁开眼,入目是清寒殿熟悉的帐顶,帐角挂着的冰棱折射着晨光,晃得他眼睛发涩。
“清璃……”
他几乎是弹坐起来,动作太急,扯得肩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却顾不上半分。昨晚的记忆像决堤的洪水,瞬间灌满脑海——苏清璃素白的狐袍沾着雪粒,撞进他怀里的重量,唇上带着雪气的烫,还有她那句“我自投罗网”,以及最后,她指尖点在他颈后时,眼底那抹决绝的温柔。
她把他弄晕了。
她真的去了凌霄殿。
许珩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,疼得他几乎窒息。他踉跄着爬下床,连鞋都来不及穿好,赤脚踏在结着薄冰的地面上,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,却冻不住他此刻的焦灼。
“清璃!”
他抓起榻边的佩剑,疯了似的冲出清寒殿,青布衫的衣襟还敞开着,肩上的血痂被扯裂,暗红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淌,滴在昆仑的白玉阶上,晕开一朵朵刺眼的花。
凌霄殿的门虚掩着,里面传来压抑的议论声。许珩尘一脚踹开门,殿内的修士们齐刷刷回头,看他衣衫不整、满身是血的模样,都愣住了。
玄虚真人坐在首座上,正翻看着卷宗,见他闯进来,眉峰微蹙:“珩尘?你怎么……”
“师父!”许珩尘冲到玉案前,“噗通”一声跪下,膝盖撞在坚硬的玉地上,发出沉闷的响。他仰头望着玄虚真人,眼底布满红血丝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求您放了清璃!她是被我骗来的,所有罪责我一人承担!废我修为,逐我出师门,怎样都行,求您放了她!”
殿内一片死寂。
修士们看着平日里沉稳的昆仑首徒,此刻竟为了一只狐妖跪得如此狼狈,眼里满是震惊和不解。
玄虚真人放下卷宗,目光落在他淌血的肩上,又扫过他苍白的脸,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:“她是自投罗网,与你无关。”
“怎么无关?”许珩尘猛地抬头,声音带着哭腔,“若不是您逼我……若不是我没拦住她……”
“我没逼你。”玄虚真人打断他,声音里添了几分威严,“是你自己优柔寡断,是她自己选了这条路。昨日她闯凌霄殿,与我交手时处处留手,最后甘愿受缚,明摆着是求仁得仁。”
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锐利:“珩尘,你该明白,她是青丘帝女,是仙门公敌。她自投罗网,省去了仙门多少功夫?看在她这份‘识趣’,也看在你是我亲传弟子的份上,之前的事,我可以当没发生过。你的禁闭和鞭刑,全免了。”
“我不要免罚!我只要你放了她!”许珩尘的拳头砸在玉地上,指节泛白,“她是为了护我才来的!她在锁妖塔里受寒灵蚀骨之苦,我怎能心安理得地留在昆仑?”
“放肆!”玄虚真人猛地拍案,玉案上的卷宗被震得飞起,“仙妖殊途,她是妖,你是仙,本就不该有牵扯!如今她自投罗网,是了却仙门一桩心事,也是了却你我师徒间的一桩隐患!放她?绝无可能!”
他站起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许珩尘,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:“此事不必再议。三日后,召开六界仙门大会,当众宣布处置结果。你是昆仑首徒,届时需列席旁听,做好你该做的事。”
“师父!”
“退下!”玄虚真人厉喝一声,周身的灵力陡然爆发,将许珩尘震得后退半步,“再敢为妖物求情,休怪我不念师徒之情!”
许珩尘看着师父眼底的冰冷,看着殿内其他修士或鄙夷或冷漠的目光,忽然明白了。
他们从来没把苏清璃当“人”看,只当她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“妖物”。她的自投罗网,在他们眼里不过是“识趣”,是“了却隐患”,哪会在意她是为了谁,又怀着怎样的心思?
他的恳求,他的下跪,他的痛苦,在仙门的规矩面前,一文不值。
许珩尘的肩膀垮了下去,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他望着首座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师父,望着殿外飘进来的雪粒,忽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彻骨的寒。
“好……”他声音发颤,缓缓站起身,“我不求了。”
他转身往外走,背影挺得笔直,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。肩上的血还在淌,滴在玉阶上,很快被落雪覆盖,像从未存在过。
凌霄殿的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,里面传来玄虚真人的声音,冷静得像在安排一场祭祀:“通知各仙门,三日后卯时,凌霄殿议事。”
许珩尘站在殿外的雪地里,望着锁妖塔的方向。那里被浓雾笼罩,隐约能感受到刺骨的寒灵,像苏清璃此刻可能承受的痛。
他抬手按在颈后,那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。
师父说,她是自投罗网。
可他知道,她是为了他。
那他,又怎能真的“做好该做的事”?
雪越下越大,落满了他的发,他的肩,像要把他冻成一座冰雕。可许珩尘的眼底,却渐渐燃起了一点火,一点破釜沉舟的火。
三日后的仙门大会?
他等着。
只是这一次,他要做的,或许不是“昆仑首徒该做的事”,而是……许珩尘该做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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锁妖塔的石壁上,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,寒气顺着石缝渗出来,像无数根细针,扎进苏清璃的骨缝里。
她被捆仙绳缚在石壁上,绳索上的寒灵比昆仑弟子的剑气更烈,正一点点蚕食她的灵力。素白狐袍早已被血浸透,左肩的伤口在寒灵侵蚀下外翻着,疼得她眼前发黑,却死死咬着唇,没哼一声。
塔底的怨气像黑雾,缠着她的脚踝往上爬,带着无数亡魂的哭嚎——那是被锁在这里的妖物临死前的哀嚎,如今成了折磨她的利器。九尾被寒灵冻得发僵,尾尖泛着青黑,连最轻微的晃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。
可这点疼,比起心里的暖,好像也没那么难熬。
意识模糊间,她仿佛又回到了桃花渡。
暮春的阳光洒在青石板上,许珩尘穿着青布衫,手里攥着半块麦饼,笨手笨脚地递给她,耳尖红得像染了胭脂。“家母做的,”他声音发涩,“填填肚子。”她当时笑着接过来,饼渣掉在衣襟上,被他伸手拂去,指尖的温度烫得她心跳漏了半拍。
又一阵寒灵袭来,疼得她猛地吸气,眼前的桃花渡碎了,换成祈年寺的香火。
他挡在她身前,左肩淌着血,却回头对她笑,说“别怕,有我”。仙剑与同门的剑相撞,发出刺耳的脆响,可他的背影挺得笔直,像昆仑山顶永不弯折的冰棱。她当时躲在他身后,看着他为自己对抗整个仙门,心里的某个角落,早就软得一塌糊涂。
还有客栈的那个夜晚。
他坐在榻边,为她擦药,指尖的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。她红着眼说“你把我抓回去吧”,他却猛地抓住她的手,眼里的红血丝比她的还重:“我的道在哪里,我自己说了算。”
那些画面像走马灯,在疼得发木的脑子里转着,每一个都带着暖,暖得能压下锁妖塔的寒。
“许珩尘……”她低声念着,声音被寒灵冻得发颤,尾音却带着笑意。
不知道他醒了没有?会不会生气?会不会怪她自作主张?
她猜他会的。他那么倔,那么护着她,醒来看到空榻,怕是要把锁妖塔掀了。可她不后悔——至少他现在是安全的,还能做他的昆仑首徒,还能握着那柄仙剑,不用再为她对抗整个仙门。
只是……有点想他。
想他指尖的温度,想他青布衫上的麦饼香,想他看她时,眼里藏不住的温柔。
寒灵又一次爆发,像潮水漫过胸口,苏清璃猛地咳出一口血,溅在冰冷的石壁上,开出一朵凄厉的花。她能感觉到灵力在快速流失,九尾的光芒越来越暗,再这样下去,不等三日后的仙门大会,她怕是就要被寒灵蚀成一具空壳。
可她不能死。
至少不能这样死。
苏清璃的睫毛颤了颤,眼底忽然亮起一点决绝的光。她想起青丘秘录里的记载——有一门禁术,能以狐妖的心头血为引,燃烧魂魄,换取三个时辰的全盛灵力,甚至能短暂挣脱生死束缚。只是代价……是术法结束后,魂飞魄散,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。
以前觉得这禁术太傻,哪有妖会拿魂魄换三个时辰?
可现在,她忽然觉得,很值。
三日后,仙门大会。
她要挣脱锁妖塔,要走到他面前。
不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,就想再看他一眼,再牵牵他的手,再像在清寒殿那样,吻吻他的唇。告诉他,她不后悔;告诉他,就算魂飞魄散,能遇见他,也够了。
三个时辰,够了。
够她再陪他一会儿,够她把桃花渡的暖、祈年寺的护、客栈的牵挂,都好好说给他听。
苏清璃闭上眼,任由寒灵继续侵蚀身体,指尖却在袖中悄悄结了个印——那是禁术的起手式,引着心头血,一点点往指尖汇聚。血珠在寒灵中冒着白气,像她此刻的决心,烫得惊人。
锁妖塔的怨气还在哭嚎,寒灵还在啃噬骨血,可她的嘴角,却悄悄勾起一抹极浅的笑。
许珩尘,等我。
三日后,见。
这一次,换我用魂魄,陪你最后一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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