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外桃源的桃花开得正好,粉白的瓣子落了满地,像铺了层碎雪。
苏清璃牵着许珩尘的手站在老桃树下,青金色的灵力还在她周身闪烁,却比刚才弱了许多,像风中摇曳的烛火。她的脸色白得透明,唇瓣没了血色,只有眼底还亮着,映着漫天桃花,也映着眼前的许珩尘。
“你看,”她笑了笑,抬手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,指尖微微发颤,“真的有世外桃源。”
许珩尘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,疼得他喘不过气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在一点点变冷,灵力里裹着的灼痛越来越淡——那是禁术在燃烧她的魂魄,烧得差不多了。“清璃,你的禁术……”
“三时辰,”苏清璃打断他,声音轻得像花瓣落地,“从在锁妖塔决定用它开始,就只剩三时辰。现在……大概还剩两个半时辰。”
许珩尘猛地后退一步,满眼不敢置信:“你早就知道?你早就知道用了禁术会……”魂飞魄散四个字哽在喉咙里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“知道啊。”苏清璃往前走了一步,重新握住他的手,这次握得很紧,像怕他跑掉,“但值得。至少能再陪你一会儿,至少能……带你来看桃花。”
她拉着他在桃树下坐下,背靠着粗糙的树干。许珩尘的手被她按在自己心口,那里还残留着刚才仙剑刺破衣襟的微凉,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心跳的虚弱——越来越慢,像要停了。
“桃花渡的麦饼,你还记得吗?”苏清璃忽然说,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你递我麦饼时,耳尖红得像被夕阳烧过。那时候我就想,这人怎么这么笨,喜欢一个人都藏不住。”
许珩尘的眼眶瞬间红了。他想说“我现在也藏不住”,却被她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咙里。
“祈年寺你为我挡剑,肩上淌着血,却回头对我笑。”她的指尖划过他的眉骨,那里还留着当时蹙起的纹路,“我那时候就想,许珩尘,你怎么这么傻,为了一只妖,值得吗?”
“值得。”许珩尘终于找回声音,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清璃,一直都值得。”
苏清璃的眼泪掉了下来,砸在他手背上,滚烫的。“可我还是不甘心啊。”她哽咽着,眼底的亮变成了碎光,“凭什么仙就能高高在上,妖就要被钉在‘邪’字上?凭什么我们的前尘要错过,今生好不容易遇见,却要被仙门追着杀?凭什么……”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化作一声苦笑:“我动用的禁术,是以魂魄为引的。三个时辰一到,就会魂飞魄散,连轮回的机会都没有。”
许珩尘的手猛地攥紧,指甲深深掐进她的胳膊,却舍不得用力。他看着她苍白的脸,看着她周身越来越淡的青金色光芒,忽然觉得整个世外桃源的桃花都变成了刺,扎得他眼睛生疼。“为什么不告诉我?为什么要选这条路?”
“因为我想陪你多待一会儿啊。”苏清璃靠在他肩上,声音轻得像梦呓,“哪怕只有三个时辰。你说过,要带我来看世外桃源的,这里有桃花,要是再有你做的麦饼,就更好了。”
她抬手抚过他的侧脸,指尖的凉意透过皮肤渗进来:“许珩尘,我不后悔。桃花渡的吻,祈年寺的挡,锁妖塔的等,还有现在……能再遇见你,能和你站在这片桃花里,我已经赚了。”
“别说了。”许珩尘把她搂得更紧,怕一松手她就会像花瓣一样飘走,“我带你走,我去找冥王,找青丘,找所有能救你的人……”
“没用的。”苏清璃摇摇头,蹭了蹭他的颈窝,像只撒娇的幼狐,“禁术一旦动用,就收不回了。你要好好的,别恨自己,也别恨仙门……就当,我们缘分浅,浅到只能走到这里。”
风停了,桃花瓣悬在半空,像被定格的泪。
苏清璃的身体越来越透明,青金色的光点从她指尖、发间渗出来,像被风吹散的星子。她抬起头,望着许珩尘通红的眼,忽然凑近,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。
很轻,很暖,带着她最后一点体温。
“许珩尘,忘了我……”
话没说完,她的身体彻底化作漫天光点,被风一卷,融入飘落的桃花瓣里,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许珩尘僵在原地,唇上还残留着她最后一点温热,怀里却空了。
桃花瓣落在他的发间、肩上,像她刚才靠过的重量,可一抬手,什么都抓不住。
“清璃……”
他低唤一声,没得到回应。
“苏清璃!”
他嘶吼起来,声音在空旷的世外桃源里回荡,惊飞了枝头的鸟,却唤不回那个化作光点的身影。
他猛地跪倒在地,双手插进桃花瓣堆里,抓起来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粉白。刚才她靠过的肩膀还留着余温,可她的人,她的笑,她的眼泪,她那句“不后悔”,都随着魂魄散了。
“啊——!”
许珩尘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,像受伤的兽。他恨自己,恨自己没能保护好她,恨自己在凌霄殿的沉默,恨自己连她最后想做的事都没能拦住。
前尘错过,今生重逢,他以为这次能护着她,能对抗仙门的规矩,能把她留在桃花里。可到头来,还是眼睁睁看着她魂飞魄散,连一句完整的“我爱你”都没来得及说。
桃花还在落,风里带着甜香,可这世外桃源,却成了他余生的炼狱。
他跪在满地桃花里,像一尊被抽走灵魂的石像,只有眼泪不停地掉,砸在花瓣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很快又被风吹干,像她从未来过。
明明……明明这一世,好不容易才再遇见啊。
怎么就……这么草草分别了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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幽冥殿的烛火跳了跳,将冥王指间的生死簿照得泛出冷白的光。
他正翻到青丘一族的卷册,指尖划过“苏九玄”“苏钰怜”的名字,墨迹乌黑发亮,映着忘川水的影,透着轮回的生机。前几日仙门大会的动静闹得六界皆知,他本想看看那对仙妖的缘分最终落得什么结局,指尖却在触到“苏清璃”三个字时,猛地顿住。
烛火“噼啪”一声爆了个灯花,照亮了那页纸——
本该乌黑如墨的名字,此刻竟黯淡得像蒙了层灰,笔画边缘虚化,像被忘川的水汽泡得快要化开。生死簿上记录的前尘往事、阳寿命理,都透着一股将散未散的虚浮,连她与许珩尘那道曾被金线连过的痕迹,都淡得几乎看不见,像从未存在过。
“啧。”冥王低低地啧了一声,眉峰挑得老高,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敲了敲。
他执掌生死簿万万年,见惯了寿终正寝、横死暴毙、魂归轮回的魂魄,却少见这样的情形。生死簿黯淡,意味着魂魄已散,连轮回的根都断了——不是寻常的死亡,是魂飞魄散,连冥界都收不住的彻底消亡。
这小狐狸……竟真的用了禁术?
他想起桃花渡那抹青金色的身影,想起她在冥界查前尘时的执拗,想起生死簿上曾被她挣开的“宿命难违”。这丫头,前尘错过时够倔,今生纠缠时够烈,连魂飞魄散,都做得这么彻底。
冥王指尖一转,翻到许珩尘的那页。
与苏清璃的黯淡截然不同,许珩尘的名字依旧笔力遒劲,墨迹乌黑发亮,连阳寿那栏的红光都流转得平稳,除了命格里多了道“情劫刻骨”的浅痕,再无异常。
生死相连的两人,一个魂飞魄散到生死簿都留不住痕迹,一个却毫发无损,连半分魂魄动荡的迹象都没有。
这就奇了。
冥王往后翻了几页,又往前倒了倒,确认自己没看错。苏清璃的生死簿确实在一点点失去光泽,像烛火燃尽前的最后一点昏光;而许珩尘的,稳得像昆仑山顶的冰,半点不受影响。
他靠在玄色的椅背上,指尖摩挲着苏清璃那页纸的边缘,眼底满是讶异。按说仙妖牵绊至深,一方魂飞魄散,另一方纵使不死,魂魄也该受重创,生死簿上定会显露出“命犯孤煞”的凶相。可许珩尘……竟半点事都没有?
除非……苏清璃在动用禁术时,刻意做了手脚,将所有反噬都揽在了自己身上,连魂魄消散的余波,都没让他沾到半分。
冥王看着那页黯淡的生死簿,忽然想起前几日在幽冥殿外,忘川水无故翻涌,像是有魂魄在哭。当时他只当是寻常亡魂,现在想来,怕是那小狐狸魂飞魄散的瞬间,连冥界都感应到了她的不甘。
“真是……”冥王合上生死簿,指尖敲着案面,烛火在他眼底投下明明灭灭的光,“为了护着他,连轮回的路都自己断了。”
他想起自己曾打趣说“早晚要当月老”,如今看来,这对人儿的缘分,竟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画上了句点。
忘川的哭喊声从殿外传来,依旧嘈杂,可落在冥王耳里,竟像是在为那抹青金色的身影送行。他望着案上那本还在微微泛着灰光的生死簿,忽然觉得这冥界的烛火,好像也比平时冷了几分。
这小狐狸,走得真够干脆的。
只可惜了许珩尘那小子……怕是还不知道,他心心念念要护的人,已经连生死簿上的名字,都快要留不住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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