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丘的灵犀花谢了满地,像铺了层碎玉,却再没了往日的暖香。
许珩尘站在九尾殿外时,玄色道袍上还沾着世外桃源的桃花瓣,鬓角的灰没拭去,眼底的红血丝缠得像网。他是硬闯进来的,结界的灵力把他的胳膊划开了道血口,血珠滴在青石板上,很快被灵犀花瓣吸了去,没留下半点痕迹。
“许珩尘!”苏钰怜冲出来时,九尾气得炸开,银线绣的狐尾在风中绷得笔直,“你还有脸来?!”
她的眼眶通红,手里还攥着块没绣完的帕子,上面是苏清璃最喜欢的桃花纹。妹妹魂飞魄散的消息传来时,她差点掀了整个昆仑,此刻见着这个让妹妹牵挂到最后一刻的人,怒意像火山似的喷发。
“我找她。”许珩尘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目光在青丘四处扫,像在找那个素白的身影,“她没走,对不对?她在跟我开玩笑,她那么厉害,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苏钰怜的九尾狠狠抽向旁边的梧桐树干,“啪”的一声,百年老树被抽得裂开道缝,“她为了护你,在仙门大会用了禁术!魂魄都散了!生死簿上名字都快看不见了!你现在来问她在哪?许珩尘,你有什么资格?!”
许珩尘被她吼得一震,却像没听见似的,径直往殿内闯:“我要见苏伯父苏伯母,他们一定有办法,青丘有秘法,能聚魂的对不对?”
“没有!”苏钰怜拦在他面前,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,“禁术是以魂魄为引,烧得干干净净,连冥王都没办法!你以为她为什么要那么做?就是不想让你抱着没用的希望!”
她看着他憔悴的脸,看着他胳膊上渗血的伤口,看着他眼底那点不肯熄灭的光,忽然又气又疼:“她到最后都在护你,你却连接受现实的勇气都没有?!”
许珩尘的脚步顿住,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苏钰怜的话像冰锥,狠狠扎进他心口,可他还是不肯信。那个在祈年寺为他爆发、在锁妖塔对他笑、在桃花林说“不后悔”的苏清璃,怎么可能就这么散了?
“我不信。”他猛地抬头,灵力在体内乱撞,撞得伤口又开始渗血,“一定有办法的,告诉我,求你……”
苏钰怜看着他卑微的样子,心像被揉碎了。她别过头,声音带着哭腔:“没有办法。她的灵力散在六界了,连魂魄的影子都抓不住。你走吧,别再让她不安。”
许珩尘没再说话,只是深深地看了眼九尾殿,转身往外走。他的背影比昆仑的雪还孤,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,却异常坚定——青丘没有办法,那就去冥界。
冥界的忘川水泛着墨色的浪,幽冥殿的烛火跳得昏黄,映得冥王指间的生死簿泛出冷光。
“擅闯冥界,按律当打入十八层地狱。”冥王的声音没什么温度,指尖敲着案面,目光落在许珩尘身上。这小子一身仙门气息,却在冥界乱闯,灵力紊乱得像团麻,显然是强行冲破了冥界结界。
“我找苏清璃。”许珩尘跪在幽冥殿前,膝盖陷进冰冷的忘川泥里,“求冥王告诉我,她是不是还在?”
冥王掀起眼皮,扫了眼案上的生死簿。苏清璃那页已经淡得快要看不清,字迹虚化,像被水汽泡烂的纸。“魂飞魄散,六界无存。”他说得干脆,“生死簿上都记着呢,你自己看。”
许珩尘猛地抬头,眼底的光瞬间灭了,却又在下一刻重新燃起:“不可能!她是青丘帝女,灵力纯粹,怎么可能散得这么彻底?冥王,你一定有办法的,求你……”
他开始磕头,额头撞在幽冥殿的金砖上,发出沉闷的响,很快渗出血来。“我知道仙妖殊途,是我对不起她,是我没护好她……可她不该就这么没了,她还有好多事没做,她还没吃到我做的麦饼,她还没……”
话没说完,就被自己的哽咽堵了回去。
冥王看着他额头的血混着忘川泥,糊得满脸都是,像头不肯认输的兽。他执掌冥界万万年,见多了生离死别,本不该动容,可这小子眼里的执拗,像极了那个在幽冥殿硬要查前尘的小狐狸。
“冥界规矩,魂飞魄散者,无轮回,无聚魂之法。”冥王合上书,声音依旧冷,“你回去吧,别在这白费力气。”
“我不回!”许珩尘猛地抓住冥王的袍角,指节泛白,“她的灵力是天地间最纯粹的,连冥界的寒雾都绕着她走,怎么可能真的散了?你骗我!”
他就这么跪着,从幽冥殿的烛火初燃,到忘川的水流转了三圈,膝盖跪得麻木,额头的血结了痂又裂开,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那几句“求你”“她没散”。
冥王被他磨得没了法子,终于叹了口气,重新翻开生死簿,指尖点在苏清璃那页黯淡的纸上:“她的灵力确实纯粹,是天地初开时就有的灵犀气所化,魂飞魄散时,没被戾气冲碎,反倒散成了无数灵点,飘在六界各处。”
许珩尘的眼睛瞬间亮了,像蒙尘的星子被擦亮:“那就是说,她还在?”
“算是……还在。”冥王敲了敲案面,语气沉下来,“但这些灵点太碎了,散在山川湖海、日月星辰里,你只能靠灵力感应到她的气息,却没法确定具体在哪。能不能找到,能不能聚起来,全看运气。”
他顿了顿,看着许珩尘眼底重燃的光,又泼了盆冷水:“就算找到了所有灵点,能不能重聚成形,能不能恢复记忆,都是未知数。六界之大,找这些灵点,可能耗上你千年万年,可能到你寿终正寝,都找不全。”
许珩尘却笑了,笑得带着血的腥甜,眼底的红血丝里映着光:“没关系。”
他从地上爬起来,膝盖早没了知觉,却站得笔直。“就算找千年万年,就算到死都找不全,我也找。”他朝着冥王深深一揖,玄色道袍的衣摆在忘川风里轻轻晃,“多谢冥王告知。”
转身离开时,他的脚步轻快了些,像卸下了千斤重担,又像扛起了更重的希望。忘川的风吹着他的衣袍,带着幽冥殿的寒气,却吹不散他眼底的光。
冥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忘川尽头,指尖摩挲着苏清璃那页纸,忽然摇了摇头。
这小子,倒是跟那小狐狸一样倔。
只是这六界寻灵点的路,比仙妖殊途更难走啊。
幽冥殿的烛火又跳了跳,照得生死簿上那行黯淡的名字,好像又淡了一分。冥王合上簿子,指尖敲着案面,低声叹:“罢了,是福是祸,都是你们自己选的。”
忘川的水依旧流着,载着无数亡魂的执念,也载着一个仙门弟子,要跨越六界,去找回他散成星光的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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凌霄殿的香火比三日前更旺,却驱不散殿内那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——是仙门大会上,苏清璃灵力炸开时溅在玉砖上的,被香灰掩了,却依旧钻进许珩尘的鼻腔,刺得他心口发紧。
他站在玉阶下,玄色道袍的下摆还沾着忘川的泥,左臂的伤口用灵力草草封住,渗出的血渍在衣料上晕成暗褐的云。殿内的修士们看他的眼神带着敬畏,像在看一位斩妖除魔的英雄——毕竟,“亲手斩杀青丘妖女苏清璃”的消息,已传遍六界。
玄虚真人坐在首座上,看着他走近,眉峰微蹙:“珩尘,你去哪了?这几日不见踪影,众仙门都在夸你……”
“弟子有一事相求。”许珩尘打断他,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,在凌霄殿的空旷里荡开,“弟子想归隐。”
“你说什么?”玄虚真人猛地放下茶盏,玉杯与案面相撞,发出刺耳的脆响,“归隐?珩尘,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?你刚斩了苏清璃,正是六界敬仰、前程无量之时,昆仑首徒之位迟早是你的,为何要归隐?”
周围的修士也窃窃私语,满脸不解。放着大好前程不要,偏要归隐?莫不是斩妖时动了恻隐之心,伤了道心?
许珩尘垂眸,看着自己的指尖。那里还残留着苏清璃最后一吻的温热,也残留着寻找灵点的决心。他不能说要去寻散在六界的灵点,不能让仙门知道苏清璃还有迹可循,只能低头:“弟子……道心有失,恐难当昆仑首徒之任,想寻一处静地,潜心修行。”
“道心有失?”玄虚真人站起身,走到他面前,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,“不过是斩了一只妖,何谈道心有失?你是昆仑的骄傲,是六界仙门的表率,这点坎都过不去?”他顿了顿,语气放缓,带着劝诱,“珩尘,再给你些时日休整,待过了这阵,我便向六界宣布,由你接任昆仑首徒。”
许珩尘抬眼,眼底没有半分波澜。首徒之位?六界敬仰?这些曾是他修行的眼底,可现在,苏清璃不在了,这些东西像褪色的画,只剩一片苍白。“弟子意已决。”
他的语气很轻,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,像昆仑山顶的冰,冻得玄虚真人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。掌门看着他眼底深藏的疲惫与决绝,忽然明白,这不是一时冲动,是真的留不住了。
玄虚真人沉默片刻,终是叹了口气:“罢了,你既心意已决,我便不拦你。只是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目光扫过殿内的修士,“你斩了苏清璃,除去六界一大隐患,此事需昭告六界。三日后,昆仑设宴,宴请各仙门掌门,也算为你……践行。”
这话像针,轻轻刺在许珩尘心上。
为他“斩了苏清璃”办宴?庆祝她魂飞魄散?
周围的修士们立刻附和,语气里带着真切的喜悦:“掌门英明!许首徒除去大患,理当庆贺!”“这宴必须办,让六界看看我昆仑的威风!”
许珩尘站在一片喜庆的附和声里,像个局外人。他的指尖微微动了动,那里还能感受到寻找灵点时的微弱感应,像苏清璃在说“我还在”。
愤怒吗?
有过。可愤怒又能如何?冲上去告诉他们苏清璃没死?告诉他们他要去寻她?只会让她的灵点更危险,让寻找之路更难。
他只能垂下眼,掩去眼底的所有情绪,声音淡得像忘川的水:“全凭掌门安排。”
没有愤怒,没有反驳,甚至没有一丝波澜。
玄虚真人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里莫名一沉,却也松了口气。至少,他还肯顾全昆仑的颜面。“既如此,你先下去休整吧。三日后的宴,莫要失了礼数。”
“是。”许珩尘低头应下,转身往外走。
玄色道袍的衣摆在喜庆的议论声里划过一道冷弧,他的背影依旧挺直,却比来时更孤,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。
殿外的阳光落在他身上,暖得像桃花渡的春,可他只觉得冷。三日后的宴,他会去。他要看着这些人虚伪的庆祝,要记住这份冷,然后在宴后,头也不回地离开昆仑,去赴那场跨越六界的寻找。
至于这场为“斩了苏清璃”办的宴……
就当是,他为她受的,最后一次委屈吧。
许珩尘走出凌霄殿,脚步朝着清寒殿的方向,那里有他收拾好的行囊,只有简单的几件衣物,和那块刻着“尘”字的旧玉。
三日后的宴,他等着。
等宴散了,便去寻她。
无论多久,无论多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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