警笛声钻进镇政府的青砖灰瓦时,赵德发办公室的木门还敞着条缝,风卷着桑皮纸的碎屑往屋里钻,粘在王老板摊开的手掌上。那半张纸被血浸得发皱,上面“林地抵押”四个字洇成了紫黑色,正好能和纸坊账册里烧焦的“火”字拼出完整的句子。
沈砚之跨过门槛时,鞋底碾过片干枯的文竹叶。叶片边缘有锯齿状的缺口,像是被人用牙齿咬过,叶尖沾着的银灰粉末在晨光里泛着冷光——和李雪布包里漏出的粉末一模一样。
“法医初步判断,死亡时间在凌晨三点到四点之间。”老陈蹲在墙角干呕,手指死死抠着墙皮,“王老板是被这把刀刺穿心脏的,您看这刀把……”他声音发颤,指着刀柄上刻的“建国”二字,“这分明是李副镇长的随身佩刀,当年他出事后就不见了,怎么会……”
沈砚之戴上手套捏住刀柄,指腹抚过刻痕里的暗红。那颜色比王老板的血浅些,更像是陈年的锈迹,却在刀身与刀柄的衔接处藏着点异样——有根细如发丝的红绸线,线头沾着半片桑皮纸纤维,和纸坊第三排木架上的红绸带属于同一块料子。
“赵德发人呢?”
“没见着。”旁边的年轻警员抹了把额头的汗,“我们在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这个。”他递过来个牛皮纸袋,里面装着枚假公章,章底的纹路比纸浆池里的真章浅了半分,边缘还粘着没清理干净的墨砂,“比对过了,和十年前那些伪造的过户文书上的印鉴完全吻合。”
沈砚之走到办公桌前,桌面上摊着张镇西林地的地图,用红笔圈着片松树林,旁边写着“巳时交接”。墨迹还没干透,显然是昨夜写的。他忽然注意到桌角的砚台,里面的墨锭裂了道缝,缝里卡着点白色粉末——是文竹的根茎粉末,遇水后会凝结成胶质,正好能粘住碎裂的墨锭。
“有人用文竹根茎修补过这枚墨锭。”沈砚之捏起粉末凑近鼻尖,“文竹汁氧化后是暗红色,但新鲜的汁液是透明的,混在墨里根本看不出来。”他想起李雪布包里渗血的桑皮纸,“赵德发凌晨见过王老板,他们约在这里交接东西,可有人提前用加了料的墨锭换了他桌上的旧墨。”
窗外传来李雪的声音,比清晨的露水更凉:“这刀是我放在这儿的。”她站在走廊里,布包被风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的林地契约,“我想让赵德发看看,他当年用假章盖的契约,如今连刀上的名字都比它干净。”
沈砚之回头时,正看见她袖口的暗红蹭在门框上,像极了十年前李建国书稿里的批注——那些用朱笔圈改的字句,边缘总带着点晕开的红,像是写字人咳在纸上的血。
“你凌晨三点在哪?”
“在镇西林地。”李雪抬起手,掌心有道新鲜的划伤,伤口边缘沾着银灰粉末,“我挖契约时被树根划破的,王老板的尸体……我见到时他已经没气了,刀就插在他胸口。”她忽然笑了,笑声里裹着泪,“所有人都觉得是我干的,就像当年所有人都信我爸是自杀。”
沈砚之盯着她掌心的伤口,忽然想起纸坊老头的话——李雪昨夜被竹架倒刺划伤,伤口该是横向的,可这道伤是纵向的,更像是被锋利的树根茬划破的。他转身走向文件柜,第三层的抽屉没关严,露出半截桑皮纸,上面用墨砂写着“王老板贪墨,可胁之”,字迹与赵德发笔杆里的桑皮纸如出一辙。
“赵德发原本想威胁王老板。”沈砚之抽出纸,边缘有被指甲掐出的折痕,“但他没料到王老板也留了后手,或许是更致命的证据,所以才动了杀心。可他用的刀,为什么会是李副镇长的佩刀?”
老陈突然从怀里掏出个东西,手抖得几乎握不住:“这是我今早打扫赵镇长卧室时发现的,藏在床板夹层里。”是个黄铜烟盒,打开后掉出张照片,照片上赵德发和个陌生男人勾肩搭背,背景是镇西林地的松树,男人手里拿着把刀,刀把上的“建国”二字清晰可见。
“这是十年前的照片。”老陈指着陌生男人,“他是王老板的远房表兄,当年在镇上开铁匠铺,李副镇长的佩刀就是他打的。后来他突然病死了,死前把这刀送给了赵德发,说是……留个念想。”
沈砚之把照片对着光,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:“刀在人在,刀亡人亡”。笔迹稚嫩,更像是少年人的字迹,却在“亡”字的最后一笔藏着个弯钩——和李雪在《青瓦镇志》夹页里写的批注,笔锋完全一致。
“你早就知道刀在赵德发手里。”他看向李雪,“你故意把刀放在案发现场,是想逼赵德发出来?”
李雪没说话,只是望着窗外的镇西林地。那里的松树在阳光下泛着青灰色,像无数支倒插在土里的刀。远处突然传来惊呼,年轻警员跑进来喊道:“找到赵德发了!他在镇西的井里,手里还攥着半张桑皮纸!”
沈砚之跟着跑出去时,正看见警员们从井里捞上具尸体。赵德发的手腕上缠着根红绸带,和纸坊的红绸带断口完全吻合,嘴里塞满了桑皮纸,纸上用墨砂写着“我命绝于此,与他人无关”,可最后那个“关”字的最后一笔,明显是被人补上去的,墨迹比其他字新鲜得多。
井壁上挂着片撕碎的衣角,蓝布料子,上面沾着文竹汁液氧化后的暗红。沈砚之忽然想起李雪袖口的颜色,想起纸坊第三排木架后那半截文竹枝条——原来有人把文竹汁涂在了赵德发的衣角上,再引导他往井里躲,让所有人都以为是李雪杀了他灭口。
“这不是结束。”沈砚之捏着那片衣角,阳光透过布料上的纤维,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桑皮纸的纹路,“有人在借着李副镇长的冤屈,清除所有知情人。”他抬头望向镇西林地,那里的松树梢在风里摇晃,像是有双眼睛,正透过枝叶注视着这一切。
法医的车停在镇政府门口,车门上的反光镜里,映出纸坊老头的身影。他背着个竹篓,正往镇西的方向走,篓子里露出半截红绸带,在阳光下晃出刺眼的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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