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
令秋跪在寒玉阶上,指尖捻着那枚刚修好的玉佩。玉佩是暖白色的羊脂玉,雕成半开的莲状,断裂处被他用自身魂丝细细缠裹,再覆上南川的心头血,远看竟瞧不出裂痕。
殿外的风卷着雪沫子撞在朱漆门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令秋拢了拢身上的素白外袍,这袍子是去年南川让人用极北冰蚕的丝织的,看着单薄,却比最厚重的狐裘还御寒。他知道,这是南川怕他在寒玉阶上久跪,特意寻来的料子。
“还没修好?”
南川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,带着刚睡醒的慵懒。令秋连忙将玉佩捧在掌心,起身时膝盖在寒玉上磕出轻响——他跪了快一个时辰,魂体虽不会真的疼,却总有些发僵。
屏风后的人影动了动,玄色的衣袍扫过地面,带起的气流卷着暖意扑面而来。南川走到他面前,伸手接过那枚莲佩,指尖不经意间擦过令秋的掌心。
“笨手笨脚的。”南川的语气听着像责备,指尖却轻轻按在令秋的膝盖上。一股温和的阴气顺着他的指尖涌进来,瞬间驱散了令秋腿上的僵硬。
令秋垂着眼,看南川将莲佩系回腰间。玉佩贴着鬼王的衣襟,被体温焐得温热,那道被魂丝缠裹的裂痕,在暖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。
“殿下,今日该去巡视枉死城了。”令秋提醒道,将早已备好的披风递过去。这披风是用百只雪狐的尾毛织的,边缘绣着暗金色的龙纹,是南川最喜欢的一件。
南川接过披风却没穿,反而披在了令秋肩上:“枉死城阴气重,你穿。”
“属下不冷。”令秋想摘下来,却被南川按住了手。
“披着。”南川的语气带了点不容置疑的坚持,指尖划过披风的领口,替他系好系带,“上次去那边,你回来就发了三日寒,忘了?”
令秋抿了抿唇,没再反驳。他记得那回,是因为枉死城的怨灵暴动,他为了护着南川,被怨气伤了魂体,回来后确实畏寒得厉害。那三日,南川推掉了所有事务,守在他床边,每隔一个时辰就用心头血给他渡一次暖魂散。
“走吧。”南川率先迈步,玄色的袍摆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,令秋裹着雪狐披风跟在后面,白色的衣摆与他的影子交叠,像两尾在深海里相偎的鱼。
二
枉死城的城门是用生铁浇铸的,上面爬满了暗红色的纹路,那是数万年的怨气凝结而成。守城的鬼将见到南川,连忙单膝跪地:“参见鬼王殿下!”
南川“嗯”了一声,目光扫过城门口的怨灵。这些怨灵都是横死之人,执念太深无法入轮回,平日里被鬼将看管着,倒也安分。
“最近有什么异动?”南川问。
鬼将刚要回话,令秋忽然轻轻拉了拉南川的衣袖。南川转头,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角落里缩着个小小的身影,是个七八岁的女童,穿着一身破烂的红衣,正抱着膝盖瑟瑟发抖。
“那是谁?”南川问。
鬼将连忙回道:“回殿下,是三日前从阳间来的,据说是被拐卖的,死前受了极大的惊吓,魂体不稳,一直不肯跟其他怨灵待在一起。”
令秋看着那女童,眼底闪过一丝不忍。他刚想上前,却被南川拉住了。
“你魂体纯,别靠太近,会被她的怨气染到。”南川低声说,随即对鬼将道,“把她带到偏殿,本王亲自问问。”
偏殿里没有生火,却比外面暖和许多。南川坐在主位上,令秋站在他身侧,看着鬼将把那女童带进来。女童怯生生地抬头,看见南川猩红的眼眸,吓得缩了缩脖子,眼泪瞬间涌了上来。
“别怕。”南川的声音放柔了些,比平时低了好几度,“本王不会伤害你。”
女童抽噎着,却还是不敢说话。令秋从怀里掏出块用阴气凝成的糖糕,递到她面前:“尝尝?是甜的。”
女童看了看糖糕,又看了看令秋温和的脸,犹豫了一下,终于伸出小手接了过去。糖糕入口即化,一股暖意顺着喉咙流进胃里,她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些。
“告诉本王,你叫什么名字?”南川问。
“我叫……阿念。”女童小声说,声音细细的,像蚊子叫。
“阿念,”南川点点头,“你有什么心愿吗?说出来,本王或许能帮你。”
阿念咬着嘴唇,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说:“我想……我想回家,我娘还在等我吃饭呢。”
令秋的心轻轻揪了一下。他知道,这女童的阳寿已尽,根本不可能再回家了。
南川沉默了片刻,对令秋道:“取往生镜来。”
令秋应声而去,很快取来一面铜镜。这往生镜能映照出亡者生前的记忆,也能让他们看到阳间的亲人。
南川将往生镜放在阿念面前:“你看。”
镜面亮起,映出一个妇人的身影。那妇人坐在桌前,桌上摆着两双碗筷,她不停地抹着眼泪,嘴里念叨着:“阿念,你去哪儿了?快回来啊……”
阿念看着镜中的妇人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,止不住地往下掉:“娘……娘……”
南川轻轻叹了口气,对鬼将道:“准备一下,明日让她入轮回吧。”
“殿下,”鬼将有些犹豫,“她的执念未消,恐怕……”
“本王自有办法。”南川打断他,目光落在阿念身上,“你看,你娘很想你,你若入了轮回,或许还有机会再见到她。”
阿念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看着镜面里的妇人,眼泪流得更凶了,却不再是害怕,而是不舍。
离开偏殿时,令秋轻声道:“殿下,您打算如何化解她的执念?”
“用忘川水。”南川说,“忘川水虽能让人忘记前尘,但对这种执念太深的孩童,只需取一滴,让她忘记痛苦的部分便好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“明日你不用来,忘川水的阴气重,我让秦广王派个判官来处理。”
令秋知道南川是担心他,便应道:“好。”
三
回到往生殿时,已是深夜。令秋伺候南川洗漱完毕,正准备退下,却被南川叫住了。
“过来。”南川坐在床边,拍了拍身边的位置。
令秋走过去,在他身边坐下。南川忽然伸手,将他揽进怀里。令秋的身体一僵,随即放松下来,靠在南川的胸口,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。
“今日在枉死城,你好像不开心。”南川的下巴抵在他发顶,声音闷闷的。
令秋摇摇头:“没有。”
“还说没有,”南川捏了捏他的脸颊,“从偏殿出来,你就没怎么说话。”
令秋沉默了一会儿,轻声道:“只是觉得……那女童太可怜了。”
“这地府里,可怜人多了去了。”南川叹了口气,“你总这样心软,早晚要吃亏。”
“有殿下在,属下不怕。”令秋的声音带着点依赖。
南川轻笑一声,收紧了手臂,将他抱得更紧了些:“是啊,有本王在,谁也不能欺负你。”
令秋闭上眼睛,闻着南川身上熟悉的龙涎香,感觉眼皮越来越沉。他知道,南川总是这样,嘴上说着让他别心软,却总会在他不开心的时候,用自己的方式安慰他。
不知过了多久,令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躺在床上,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。南川坐在床边,手里拿着一本书,正低头看着。
“殿下,您怎么还没睡?”令秋揉了揉眼睛。
“看你睡得沉,舍不得叫醒你。”南川放下书,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,“没再发寒吧?”
“没有,很暖和。”令秋笑了笑。
南川也笑了,眼底的猩红像融化的蜜糖:“睡吧,明日还要早起呢。”
令秋点点头,闭上眼睛,很快又进入了梦乡。这一次,他做了个甜甜的梦,梦见自己和南川去了人间,那里有暖暖的阳光,有盛开的桃花,还有卖桂花糕的小贩……
四
第二日一早,令秋刚起床,就看见南川站在窗边,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。
“殿下,这是……”令秋好奇地问。
“打开看看。”南川笑着说。
令秋打开食盒,里面是一碟桂花糕,散发着淡淡的香气。“这是……人间的桂花糕?”
“嗯,”南川点点头,“昨日让人去阳间买的,尝尝看,合不合你的口味。”
令秋拿起一块桂花糕,放进嘴里。软糯的口感,清甜的味道,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。“很好吃,谢谢殿下。”
“喜欢就好。”南川看着他,眼底满是温柔。
吃过早饭,两人正要去处理公务,就见秦广王匆匆赶来。“殿下,不好了,枉死城的怨灵暴动了!”
南川的脸色沉了下来:“怎么回事?”
“据说是因为那个叫阿念的女童,不知被谁伤了魂体,其他怨灵为了替她报仇,就……”秦广王急急忙忙地说。
南川二话不说,转身就往枉死城赶。令秋也连忙跟了上去。
赶到枉死城时,只见城门口一片混乱,怨灵们互相撕扯着,鬼将们奋力镇压,却还是有些力不从心。
“都住手!”南川大喝一声,强大的威压扩散开来,怨灵们瞬间安静下来,纷纷跪倒在地。
南川走到阿念面前,只见她的魂体比昨日淡了许多,气息也十分微弱。“是谁伤了她?”南川的声音冰冷刺骨。
一个怨灵战战兢兢地说:“是……是我们,我们以为她是奸细,所以……”
南川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:“本王说过,要好好待她,你们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?”
怨灵们吓得连连磕头:“殿下饶命,殿下饶命!”
南川冷哼一声,挥手示意鬼将把这些怨灵带下去严加看管。然后,他蹲下身,小心翼翼地抱起阿念,对令秋道:“我们回去。”
回到往生殿,南川将阿念放在床上,取出忘川水,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在她嘴里。过了一会儿,阿念的魂体渐渐凝实了些,气息也平稳了许多。
“殿下,她没事了吧?”令秋担心地问。
“没事了,”南川松了口气,“过几日,等她的魂体再稳定些,就让她入轮回。”
令秋点点头,看着阿念熟睡的脸庞,心里踏实了许多。
五
日子一天天过去,阿念的魂体越来越稳定。南川和令秋时常去看她,给她带些好吃的,陪她说话。阿念渐渐开朗起来,不再像以前那样怯生生的。
这日,令秋正在给阿念讲故事,南川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件小小的红衣。“阿念,试试看这件衣服合不合身。”
阿念接过红衣,开心地穿了起来。这件红衣是用云锦织的,上面绣着精美的花纹,十分漂亮。“谢谢鬼王殿下,谢谢令秋哥哥。”
令秋笑了笑:“喜欢就好。”
南川看着阿念开心的样子,眼底也满是笑意。他转头对令秋道:“再过两日,就让阿念入轮回吧,我已经让人安排好了。”
“好。”令秋点点头。
两日后,阿念入轮回的日子到了。往生殿前,阿念穿着那件漂亮的红衣,手里拿着令秋给她做的糖糕,依依不舍地看着南川和令秋。
“鬼王殿下,令秋哥哥,我会想你们的。”阿念的眼睛红红的。
“去吧,到了人间,要好好生活。”南川摸了摸她的头。
“嗯。”阿念点点头,转身跟着接引的鬼差走了。走到奈何桥边时,她还回头看了看,朝南川和令秋挥了挥手。
看着阿念的身影消失在轮回道里,令秋轻轻叹了口气:“希望她这一世,能平安喜乐。”
“会的。”南川握住他的手,“有我们为她祈福,她一定会的。”
令秋看着南川,笑了笑。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,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,温暖而美好。
六
日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南川处理着地府的事务,令秋陪在他身边,为他研墨,为他递茶,偶尔一起去巡视各个城池,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。
这日,令秋正在书房整理书籍,南川走了进来,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木盒。“令秋,过来看看。”
令秋走过去,打开木盒,里面是一块暖玉,质地温润,散发着淡淡的光泽。“这是……”
“给你做的玉佩。”南川拿起暖玉,轻轻放在令秋的手心,“上次你说想给我雕个玉坠,我想了想,还是给你做一个吧。你体质弱,戴着它,能暖暖魂体。”
令秋握着暖玉,只觉得一股暖流从手心蔓延到全身,心里暖暖的。“谢谢殿下。”
“跟我还客气什么。”南川笑了笑,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。
令秋的脸微微一红,低下头,看着手心的暖玉。这块暖玉,比他见过的任何一块玉都要珍贵,因为它承载着南川满满的心意。
从乱葬岗到往生殿,从满身伤痕到安然无恙,三百年的时光,弹指一挥间。令秋知道,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,南川都会陪在他身边,用他的温柔和疼爱,为他撑起一片温暖的天地。
就像此刻,阳光正好,岁月静好,而他的鬼王,就在他身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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