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狱王魂飞魄散的余威还没散尽,忘川河畔的彼岸花却像是被染上了更浓的血色。令秋扶着南川往回走,指尖还残留着擦去他掌心血污的触感——刚才清理血狱王残魂时,南川还是被逸散的戾气扫到了手背,划开一道浅浅的口子。
“这点小伤,不用总盯着。”南川笑了笑,想把手抽回来,却被令秋握得更紧。
令秋没说话,只是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瓷瓶,倒出些莹白的药膏,小心翼翼地涂在他手背上。药膏是用忘川最嫩的藕根磨成的,专治魂体轻伤,是他常年备在身上的。
“你这药膏,比冥医署的还好用。”南川看着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,眼底漾着暖意。
“冥医署的药太苦,”令秋把瓷瓶收好,声音低低的,“主子不爱用。”
南川挑了挑眉,没再反驳。他确实怕苦,这点小毛病,整个冥府只有令秋记得。当年他为了炼化青铜环,魂体受损,喝了三个月的苦药,每次都是令秋偷偷在药碗里加块饴糖——那是他用自己的灵力凝的,甜得发腻,却让他硬是把药都喝了下去。
回到冥府时,天已经亮透了。鬼官们早已在殿外候着,见两人回来,齐齐躬身:“恭迎鬼王归来!”
南川摆了摆手,径直走上宝座,随手把青铜环扔在桌案上:“血狱王已除,炼香窟也烧了,剩下的收尾工作,你们看着办。”
“是!”鬼官们应声,却没人敢立刻退下——谁都看得出,鬼王今天的心情极好,连带着周身的威压都柔和了几分。
南川瞥了他们一眼,忽然想起什么,对令秋道:“去把那瓶‘醉忘川’拿来。”
令秋愣了一下,随即点头:“是。”
“醉忘川”是用彼岸花瓣酿的酒,性子烈,却带着股清冽的甜,是南川最爱的酒。只有在极重要的日子,他才会拿出来。
等令秋捧着酒坛回来时,南川已经屏退了所有鬼官。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阳光透过雕花窗棂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“过来坐。”南川拍了拍身边的空位,往常那里是只有贵客才能坐的,此刻却被他特意留给了令秋。
令秋犹豫了一下,还是依言坐下,与他隔着半臂的距离。
南川却不满意,伸手把他往身边拉了拉:“坐这么远干什么?怕我吃了你?”
令秋的耳尖又开始发烫,刚想开口,就被一坛酒堵住了嘴。南川把“醉忘川”塞进他怀里:“尝尝,这是三百年前酿的,该开封了。”
令秋抱着酒坛,指尖触到冰凉的陶土,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的冬天。那时他刚学会酿酒,笨手笨脚地把彼岸花瓣全倒进了坛子里,结果酿出来的酒又酸又涩。南川却面不改色地喝了大半坛,还说:“比冥酿司的好。”
“在想什么?”南川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。
令秋摇了摇头,拔开酒塞,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。他倒了两碗酒,递了一碗给南川。
两人碰了碰碗,酒液入喉,先是一阵火烧火燎,随即涌上一股清甜,顺着魂脉蔓延开,暖得人发懒。
“还记得我说过,要去人间逛逛吗?”南川放下碗,眼底映着窗外的阳光,亮得惊人。
令秋的心猛地一跳,抬头看他:“现在去?”
“嗯,”南川点头,笑意加深,“处理完这些事,正好有空。我听说人间的江南,春天有大片大片的花,比忘川的彼岸花好看多了。”
令秋握紧了手里的酒碗,指尖微微发颤。他从未想过,南川会真的带他去人间。在他心里,这或许只是随口一提的玩笑,却没想到……
“怎么了?不想去?”南川见他半天没说话,挑眉问道。
“不是,”令秋连忙摇头,声音有些发紧,“只是……属下这副样子,去了人间,会不会吓到凡人?”
他虽能化出人形,却终究是冥府的鬼,身上总带着点挥之不去的寒气。
南川却笑了,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,动作自然又亲昵:“怕什么?有我在。再说了,你这模样,在人间怕是要被姑娘们追着跑。”
令秋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低头猛灌了口酒,把那句“属下只想跟着主子”咽回了肚子里。
南川看着他泛红的耳根,眼底的笑意更深了。他知道令秋性子闷,心里的话总藏着,可那双眼睛骗不了人——每次看向自己时,亮得像藏了整个忘川的星光。
三日后,两人换了身人间的衣裳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冥府。南川穿了件月白的锦袍,摇着把折扇,活脱脱个游山玩水的富家公子;令秋则是一身墨色长衫,腰间挂着柄普通的铁剑,扮成了他的护卫。
刚踏上人间的土地,令秋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。蓝天白云,鸟语花香,连风里都带着股清甜的气息,和冥府的阴冷截然不同。
“看傻了?”南川笑着撞了撞他的胳膊,“这才只是城郊,到了江南,有你看的。”
令秋定了定神,快步跟上他的脚步,目光却忍不住四处打量。路边有叫卖糖葫芦的小贩,有追逐打闹的孩童,有挽着篮子去赶集的妇人……这些鲜活的景象,是他在冥府千年都未曾见过的。
“想吃那个?”南川忽然停下脚步,指着不远处的糖画摊。
令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,只见一个老师傅正用糖稀在石板上画着什么,很快就画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。
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,又连忙摇头:“不、不用。”
南川却已经走了过去,笑着对老师傅道:“来两只凤凰。”
老师傅应着,手脚麻利地又画了一只。南川接过糖画,把其中一只递给令秋:“拿着,尝尝。”
令秋捧着那只晶莹剔透的糖凤凰,指尖都在发颤。糖稀甜得发腻,却让他想起了当年药碗里的饴糖。
两人一路走走停停,不像是来查探什么,反倒真的像游山玩水的旅人。南川会拉着他去听戏,会指着路边的野花给他介绍名字,会在茶馆里点一桌子的点心,看着令秋小口小口地吃。
令秋也渐渐放松下来,会在南川逗弄路边小狗时提醒他别被咬伤,会在他看得入迷时悄悄替他挡开拥挤的人群,会在买东西时仔细地讨价还价——虽然每次都被南川笑着打断。
到了江南时,正值暮春。西湖边的柳树抽出了新绿,桃花开得如云似霞。南川租了艘画舫,带着令秋在湖上慢慢漂着。
“你看,”南川指着岸边的桃花,笑意温柔,“我说过,比彼岸花好看吧?”
令秋看着那些绚烂的桃花,又转头看向身边的南川。阳光落在他脸上,柔和了他的轮廓,那双总是带着疏离的眸子,此刻却盛满了笑意。
他忽然觉得,无论是忘川河畔的彼岸花,还是人间的桃花,都不及眼前这个人好看。
“主子,”令秋低声开口,声音有些发紧,“为什么……要带属下出来?”
南川转过头,看着他认真的眼睛,忽然笑了:“因为想带你出来。”
没有复杂的理由,没有多余的解释,只是因为想。
令秋的心跳漏了一拍,低下头,看着船舷边的水波。水里映着两人的影子,紧紧依偎在一起,像一幅画。
画舫漂到湖心时,忽然下起了小雨。雨丝细密,打在船篷上沙沙作响,给西湖笼上了一层朦胧的纱。
南川把自己的外袍脱下来,披在令秋肩上。袍子上还带着他的体温,和淡淡的“醉忘川”酒香。
“别着凉了。”他的声音在雨声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令秋攥紧了衣角,忽然鼓起勇气,抬头看他:“主子,千年了……”
他的话没说完,就被南川打断:“我知道。”
令秋愣住了。
南川看着他,眼底的笑意渐渐淡去,多了些复杂的情绪,像忘川深处的水,深不见底: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令秋,你不是我的下属,从来都不是。”
令秋的眼眶忽然有些发热,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南川伸出手,轻轻抚上他的脸颊,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:“从你第一次攥着我的衣角,缩在我床脚睡觉时,就不是了。”
雨还在下,画舫在湖面上轻轻摇晃。远处传来隐约的歌声,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。
令秋闭上眼,感受着南川指尖的温度,感受着他落在自己唇上的、轻柔的吻。
那吻带着雨水的微凉,带着桃花的清甜,带着千年的等待与默契。
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
不再是主与仆,不再是恩与情,而是两个灵魂,跨越了生死,跨越了身份,紧紧依偎在一起的温暖。
雨停时,夕阳从云层里钻了出来,给西湖镀上了一层金红。南川牵着令秋的手,走在湖边的小路上。
“回去后,把冥府的事交给他们,”南川忽然开口,语气轻快,“咱们去看看北漠的雪,听说那里的雪,比忘川的冰还白。”
令秋用力点头,握紧了他的手:“好。”
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不知道冥府的鬼官们会如何议论,不知道三界会不会有非议。
但他知道,只要身边有这个人,无论去哪里,无论做什么,都不怕。
忘川的风或许冷,但只要两人并肩,就能暖透彼此的魂。
彼岸花开得再盛,也不及此刻,身边人眼底的笑意。
千年知君心,原来不止是他知南川,南川也早已懂他。
这就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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