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王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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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:幽冥夜行路

一、乱葬岗的执念

寅时的风卷着纸钱灰,在乱葬岗上空打着旋。南川立在最高的那座孤坟上,玄色衣袍下摆绣着的幽冥纹在惨淡月光下泛着冷光,周身散出的阴气让周遭的磷火都敛了气焰,只敢在三丈外簌簌跳动。

“王,”令秋从怀中取出往生簿,泛黄的纸页在风里微微颤动,“李二狗,男,三十五岁,死于光绪二十三年冬,被债主打断腿丢在此地。滞留阳间三十七年,已吞噬三个过路醉汉的生魂。”

南川没应声,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枚青铜环。那环上刻着六道轮回图,转起来却没半点声响,只有靠近的魂魄才会听见来自地府的催命铃音。他目光落在乱葬岗深处——那里盘踞着一团黑雾,隐约能看见无数扭曲的人脸在雾中沉浮,间或传来磨牙般的低吼,带着令人牙酸的戾气。

“这魂魄已成气候。”令秋将魂灯调亮些,暖黄光晕在他脚边铺开一小片安全区,“前月派来的鬼差被他扯碎了锁链,还折了半条魂体。”

南川终于抬眼,眸色比夜色更沉:“三十七年的怨气,够炼出半枚煞丹了。”他屈指弹了弹青铜环,环身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,黑雾里的低吼骤然拔高,“让他出来。”

令秋解下腰间锁魂链,铁链触到夜风发出金铁相击的脆响。他手腕翻转,锁链如灵蛇般窜入黑雾,只听一声凄厉的惨叫,黑雾猛地翻涌起来,一个浑身是血的身影被硬生生拽了出来。

那魂魄穿着破烂的短褂,右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脸上布满抓痕,双眼是浑浊的猩红。被锁链捆住的刹那,他忽然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:“又是来勾魂的?告诉阎王爷,老子死得冤!不把那狗债主拖下来陪我,老子死也不投胎!”

锁链上的金光灼烧着他的魂体,冒出阵阵黑烟。令秋皱眉:“你生前欠赌债八百两,逼死邻家女眷,按幽冥律本该打入拔舌地狱。能留着全魂已是格外开恩。”

“放屁!”李二狗猛地挣动锁链,黑雾从他七窍中涌出,竟将锁链腐蚀出几个缺口,“那泼妇是自寻短见!凭什么算在老子头上?你们阴间也讲官官相护是不是?”

南川忽然笑了,笑声里淬着冰:“阴间只讲因果。你逼死她时,可曾想过她有个三岁的孩子?”他抬手,青铜环在空中划出道弧线,精准地套在李二狗脖颈上,“那孩子后来冻死在破庙里,魂魄至今还在城隍庙外乞讨。”

锁链骤然收紧,李二狗的笑声卡在喉咙里,猩红的眼睛渐渐褪去血色。他张了张嘴,像是想说什么,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。黑雾从他体内剥离,露出原本消瘦的模样,右腿的断骨处还能看见模糊的血肉。

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他忽然哭了,眼泪混着黑血淌下来,“我娘病着,我只想借点钱……谁知道她那么不经吓……”

令秋将魂灯往前送了送,光晕裹住李二狗的魂体:“你娘在宣统元年就过世了,托梦给城隍庙判官,求他照拂你。可你三十七年不肯入轮回,她在阴间也受着鞭笞之刑。”

李二狗浑身一颤,看向南川的眼神里没了戾气,只剩惶恐:“我娘……她还在受苦?”

南川把玩着青铜环:“你每伤一个人,她就得多挨三十鞭。”他顿了顿,“昨天你吞的那个醉汉,是你当年邻居家的孙子。”

魂魄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瘫软在锁链上。李二狗望着远处村落的方向,那里隐约有灯火闪烁,他忽然笑了,笑得比哭还难看:“原来……原来都找上门了……”

令秋解开锁链,将魂灯递到他面前:“跟我们走吧。到了阴间,好好受刑赎罪,或许还能赶上你娘的轮回。”

李二狗的魂体渐渐被吸入灯中,灯芯轻轻跳了跳,传出一声模糊的呜咽。令秋将魂灯收入怀中,见南川正望着那座孤坟出神,坟头不知何时多了束野菊,花瓣上还沾着晨露。

“王认识这魂魄?”

“光绪二十五年,我路过此地。”南川转身,玄色衣袍扫过坟头的枯草,“他娘跪在雪地里烧纸钱,说儿子最爱的就是野菊。”

令秋默然。他跟随南川百年,深知这位鬼王看似冷漠,却总能记住些旁人忽略的细节。就像去年清明,他特意绕路去城西破庙,为那个冻死的孩子烧了件纸棉衣。

风里忽然飘来阵脂粉香,与乱葬岗的腐臭格格不入。令秋皱眉:“王,东南方有生人气息。”

南川抬头望向天际,启明星已现微光:“天亮前还有一桩。去看看。”

二、绣楼魅影

绣楼的朱漆大门早已斑驳,门楣上挂着的“囍”字被风雨浸得发黑,像块凝固的血渍。令秋推开门时,灰尘在晨光里飞舞,空气中浮动着陈旧的胭脂味,还混着淡淡的霉味。

“王,”他翻着往生簿,“苏婉娘,女,二十岁,民国十七年死于花轿中。原定嫁入城西张府,却在迎亲途中被歹人所害,尸身抛入护城河,魂魄被嫁妆里的凤冠锁在此地。”

南川的目光落在二楼雕花栏杆上——那里搭着件大红嫁衣,金线绣的凤凰在晨光里泛着暗淡的光泽。他走上吱呀作响的楼梯,每一步落下,周遭的温度就降一分,墙壁上渐渐渗出细密的水珠。

二楼正厅摆着面黄铜镜,镜面蒙着层灰,却清晰地映出个穿嫁衣的身影。那魂魄背对着他们,乌黑的发髻上插着支金步摇,裙摆拖在地上,沾满了污泥。

“又是来抢嫁衣的?”女子忽然开口,声音又尖又细,像指甲刮过玻璃,“告诉张少爷,这衣服是我的!他想娶别人,先问问我答应不答应!”

令秋将魂灯举高些:“苏姑娘,张少爷在你死后第三年就病逝了。他临终前嘱咐家人,将这绣楼封存,说要等你回来取嫁衣。”

女子猛地转过身,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得沟壑纵横,那双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令秋:“你骗我!他说过只娶我一个!那年元宵灯会上,他还说要亲手为我描眉!”

她的身影忽然变得扭曲,凤冠上的珍珠发出尖锐的碎裂声,整座绣楼开始剧烈摇晃,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。南川抬手按在黄铜镜上,镜面瞬间结满冰花:“民国十九年三月,张府被土匪洗劫,他为护你嫁妆里的凤冠,被砍了七刀。”

女子的动作僵住了,步摇上的珠串叮叮当当落在地上。她茫然地看着南川:“他……他为了凤冠……”

“那凤冠是你娘的遗物。”令秋轻声道,“他说你最宝贝这个。”他从怀中取出个小锦盒,打开后里面躺着半块玉佩,“这是你当年给他的定情物,他一直贴身戴着,直到入殓才被家人取下。”

玉佩在魂灯光晕里泛着温润的光,女子的魂体忽然剧烈颤抖起来,那些扭曲的轮廓渐渐平复,露出张清秀的面容。她望着玉佩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,却连半点水渍都留不下。

“我记得这玉佩……”她哽咽着,“那年他帮我捡回被风吹走的手帕,我……我就把这个送给他了……”

南川走到梳妆台前,拿起支银簪——簪头刻着个“婉”字,还缠着半段红绳。“你被抛入护城河时,手里攥着的就是这个。”他将银簪递过去,“水鬼想拖你入河底,是这簪子上的阳气护住了你的魂体。”

女子接过银簪,指尖穿过簪身的刹那,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。她抱着头蹲在地上,凤冠上的宝石纷纷碎裂,露出底下生锈的铁架:“我想起来了……那天我看到土匪就跳了河……我以为能游上岸……”

令秋将魂灯凑近些:“跟我们走吧。张少爷在阴间等了你三十年,他说怕你走夜路害怕,特意求判官留了盏引路灯。”

女子望着魂灯里暖黄的光,忽然笑了,眼泪却流得更凶:“他总是这样……当年我怕黑,他每晚都在我窗下点灯笼……”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,被光晕温柔地裹住,“告诉地府的官爷,我……我想换件干净衣裳见他。”

令秋将魂灯收入怀中,见南川正望着那面黄铜镜。镜中的冰花渐渐融化,露出张年轻男子的脸,正对着虚空温柔地笑着。

“王,张少爷的魂魄……”

“在奈何桥边守了三十年。”南川转身下楼,玄色衣袍扫过楼梯扶手,留下串冰珠,“今天该让他们团聚了。”

晨光透过窗棂照进绣楼,那件大红嫁衣在风里轻轻晃动,像是在无声地告别。令秋望着南川的背影,忽然想起昨夜乱葬岗的野菊——原来有些执念,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。

三、戏园残魂

午后的阳光透过戏园的雕花窗,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戏台上的红绸帐子早已褪色,角落里堆着些残破的戏服,空气中飘着淡淡的檀香,还混着虫蛀的霉味。

“王,”令秋翻到往生簿某页,“沈玉楼,男,二十七岁,民国三十六年倒在这戏台上。名角儿,唱旦角的,因得罪军阀被毒哑嗓子,最终吞烟膏自尽。魂魄被台上的凤冠霞帔所缚,每到月圆之夜就会登台唱戏。”

南川的目光落在戏台中央——那里摆着张梳妆台,台上的胭脂水粉早已干涸,铜镜蒙着层灰,却能看见个穿戏服的身影正对着镜子描眉。那魂魄身形纤细,穿着件月白色的帔衫,墨色长发用玉簪松松挽着,正是当年名动一时的《贵妃醉酒》扮相。

“又来听戏?”沈玉楼转过身,脸上的妆容精致依旧,只是那双眼睛空洞无神,“今儿唱《霸王别姬》,客官可要多赏些铜板?”

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像是被砂纸磨过,可身段步法却依旧曼妙,转身时水袖在空中划出道优美的弧线。令秋将魂灯放在台下第一排座椅上:“沈老板,台下已经没有观众了。”

沈玉楼的动作僵住了,水袖从指尖滑落。他茫然地望着空旷的戏园,忽然发出一阵嗬嗬的笑声,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:“怎么会……昨天还有满堂的喝彩声……”

“那是您的执念化成的幻象。”令秋轻声道,“您已经离开三十九年了。当年捧您的戏迷,大多已经过世,剩下的也都老了,走不动路了。”

沈玉楼踉跄着后退几步,撞到身后的梳妆台,台上的胭脂盒摔在地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他望着地上碎裂的瓷片,忽然捂住脸,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:“我嗓子哑了……唱不了了……他们都笑话我……”

南川走上戏台,玄色衣袍与沈玉楼的月白戏服形成鲜明对比。他拾起地上的断簪,簪头刻着朵梅花,正是沈玉楼当年的拿手好戏《梅花三弄》的标志:“民国三十五年冬,你在此地为抗日义士募捐,唱了三天三夜,嗓子就是那时候累坏的。”

沈玉楼猛地抬头,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丝清明:“我记得……那天雪下得很大……台下的人都在喊抗日救国……”

“他们没忘。”令秋从怀中取出张泛黄的报纸,“去年重阳,市里建了座戏楼纪念馆,您的戏服和头面都摆在最显眼的位置。常有老人带着孙子去,说这是当年救过国的名角儿。”

沈玉楼的目光落在报纸上,那是张老照片,画面里的他穿着《贵妃醉酒》的戏服,正对着镜头微笑。他伸出手,指尖穿过照片,忽然笑了,声音依旧嘶哑,却带着释然:“原来……他们还记得……”

南川将那支梅花簪递给他:“地府新修了座梨园,缺个掌班的。你若愿去,可在那里继续唱戏。”

沈玉楼接过簪子,轻轻摩挲着上面的花纹。他忽然抬手理了理衣襟,对着空无一人的台下深深作揖,身段依旧是当年的模样。随后,他的身影渐渐淡去,被魂灯的光晕温柔地裹住。

令秋收起魂灯时,听见戏台角落里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腔,像是谁在唱那出《霸王别姬》的尾声。阳光穿过窗棂落在他脚边,暖融融的,竟驱散了些许幽冥的寒意。

“王,”他望着南川的背影,“您似乎对这位沈老板格外关照?”

南川走出戏园,玄色衣袍在阳光下泛着暗纹:“民国三十六年,我在此地勾魂,见他临死前还在唱《满江红》。”他顿了顿,“那样的魂魄,不该困在阴曹地府的刑具里。”

街面上传来孩童的嬉笑声,令秋望着远处飘扬的红旗,忽然明白——有些魂魄,就算过了百年,也依旧能在时光里留下不灭的光。

四、古宅魅影

暮色四合时,古宅的朱漆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。令秋推开半扇门,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扑面而来,混着腐朽的木料气息,让人莫名的心悸。

“王,”他借着魂灯的光看着往生簿,“周伯言,男,六十二岁,光绪三十一年病逝于这座宅院里。生前是位郎中,因救治瘟疫病人被感染,临终前还在整理药书。魂魄被他的药箱所缚,每到雨夜就会在宅院里徘徊,仿佛在寻找什么。”

南川的目光落在正厅的八仙桌上——那里摆着个黑漆药箱,箱角已经磨损,旁边堆着些泛黄的药书,封面上的字迹早已模糊。他走上前,指尖刚触到药箱,整座宅子忽然晃动起来,墙壁上渗出墨绿色的水渍,空气中的草药味愈发浓重。

“是谁动了我的药箱?”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堂屋响起,随后,一个穿着长衫的老者身影缓缓凝聚。他戴着副老花镜,手里拿着本药书,头发已经花白,却梳得整整齐齐。

“周先生,”令秋轻声道,“您已经过世五十年了。这宅子三年前就空了,您的药书被县里的图书馆收走,妥善保存着呢。”

老者的目光在药箱上逡巡,手指徒劳地划过那些药瓶:“我的《瘟疫论》……那是我花了三十年才注解完的……还有那瓶麻沸散,我刚配好的……”

“您的《瘟疫论》刻本,现在是国家一级文物。”南川拿起本掉在地上的药书,书页已经脆化,“去年非典时,医生们还参考了您的药方。”

老者猛地抬起头,老花镜滑到鼻尖:“真的?我的方子……能救人?”

“救了很多人。”令秋将魂灯往前送了送,“您的曾孙现在是传染病医院的院长,他说每次进手术室前,都会想起您说的‘医者仁心’。”

老者的身影忽然剧烈颤抖起来,药箱里的药瓶发出叮当的轻响。他望着魂灯里的光晕,忽然老泪纵横:“我当年染了瘟疫,就怕这些方子失传……我儿早逝,本以为……”

南川将那本《瘟疫论》残页递给他:“地府新设了医馆,缺位懂古籍的先生。你若愿去,可将毕生所学教给阴间的药童。”

老者小心翼翼地捧着残页,像捧着稀世珍宝。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正厅深深作揖,仿佛在向什么人告别。随后,他的身影渐渐淡去,被魂灯温柔地裹住,药箱上的铜锁“咔哒”一声弹开,里面的药材化作点点荧光,消散在空气中。

令秋收起魂灯时,听见后院传来井水晃动的声音。他走到井边,看见水面上映着个年轻郎中的身影,正对着药圃里的草药微笑。

“王,”他望着天边升起的月亮,“医者的魂魄,似乎格外干净。”

南川走出古宅,玄色衣袍扫过门槛上的青苔:“心怀苍生者,魂有圣光。”他抬头望向星空,“下一处,城西义庄。”

夜风带着桂花的香气,令秋忽然觉得,这趟夜行似乎少了些阴寒,多了些莫名的暖意。那些被困在阳间的魂魄,原来都在等待一个告别的理由。

亥时的雨敲打着义庄的木窗,发出单调的声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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