鬼王令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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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章:旧宅的梅香

冬至的雪落得绵密,将青砖黛瓦的旧宅裹成一片素白。令秋推开虚掩的朱漆大门时,一股清冽的梅香扑面而来,混着陈年的墨香,在寂静的庭院里漫溢。正房的窗棂糊着米纸,隐约能看见里面映着两道人影,像是有人正相对弈棋,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轻响,竟穿透了时空的阻隔。

“王,”令秋呵出一团白气,将往生簿按在冻得发红的掌心,“谢临章,字砚之,男,三十一岁,明万历三十七年冬殁于风寒。与挚友沈砚秋在此宅结庐读书,约定同赴春闱,却因积劳成疾,未等放榜便撒手人寰。魂魄被他常用来研墨的端砚缚着,每逢雪夜,就会在此复盘当年未下完的棋局。”

南川立在廊下的梅树旁,玄色衣袍上落了层薄雪,却半点未融。他望着窗内的虚影——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正执黑子落子,眉宇间带着病后的倦怠,却难掩一身温润风骨。对面的空位上,仿佛坐着位看不见的对手,偶有白子被无形的手拈起,轻轻落在棋盘上,发出清脆的叩击声。

“是砚之在唤我?”窗内的虚影忽然抬头,目光穿过米纸落在庭院里,那双曾映过诗书棋谱的眼睛,此刻空濛如雾,“今日这局,你可不许再耍赖悔棋。”

令秋将魂灯往窗下送了送,暖黄光晕在雪地上晕开一小片暖意:“谢公子,您已在此守了三百二十三年。万历三十八年春闱,沈公子高中探花,却在放榜当日辞官归乡,在此宅为您守了三十年,终生未娶。”

谢临章执子的手顿在半空,墨色的袖口扫过棋盘,带落了数枚棋子。他望着对面的空位,声音轻得像雪落:“他怎的如此傻气……我们说好,要同入翰林,共修国史的……”

南川抬手拂去梅枝上的积雪,花瓣上的冰珠坠落在青玉笔洗里,发出泠泠的脆响。“他在您的牌位前立过誓,”他声音压得很低,像是怕惊扰了这雪夜的静谧,“说要替您看遍长安花,再将所见所闻,一一写在信里烧给您。那些信,他写了整整三十本,临终前都焚在了这炉子里。”

说着,他推开虚掩的房门。屋内的棋盘上,黑子已围成困局,白子却在边角留了一线生机。案上的端砚里,残墨冻成了冰,旁边压着半张未写完的信,墨迹被泪水晕开,依稀能辨认出“砚秋吾兄”四字。

谢临章的魂魄穿过门板,望着那半张信笺,忽然剧烈地颤抖起来。魂体周围的空气泛起涟漪,雪粒在他周身凝成细小的冰晶,又迅速消融在魂灯的光晕里。“这信……是我临终前写的……”他声音哽咽,指尖徒劳地想去触碰那些模糊的字迹,“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,药渣里的梅花,是他去年亲手摘的……”

“沈公子懂的。”令秋将魂灯往案前送了送,光晕里浮出些微虚影——一个穿藏青锦袍的男子正跪在牌位前,将一封封写满字的信投入火炉,火光映着他两鬓的白发,却映不亮那双始终带着哀伤的眼睛。“他每年梅开时,都会在您的窗下种一株新梅,说您病中畏寒,见了花便会好些。”

谢临章望着那些虚影,忽然笑了,眼角却有泪滑落,滴在冰冷的棋盘上,化作点点荧光。“那年我咳得厉害,他翻遍医书,说梅花入药能润肺,便在雪地里跪了三个时辰,求隔壁的老郎中教他炮制之法。”他抬手抚过棋盘上的落子,“这局棋,他故意让了我半子,我却到死都没看出来……”

南川走到案前,拿起那方端砚。砚底刻着两个小字“知交”,笔锋温润,正是谢临章的字迹。“沈公子临终前,将这方砚台埋在了梅树下。”他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,“说等到来世,要凭这两个字寻你。”

谢临章的目光落在砚底的刻字上,魂体渐渐变得透明。窗外的梅枝被雪压弯,忽然有朵花苞不堪重负,在寒风里绽开了瓣,露出里面嫩黄的花蕊。“他总说我心思细,”他轻声说着,像是在对空气里的某个人低语,“却不知自己才是最懂我的人。”

令秋适时地将魂灯举高些,暖黄的光晕如流水般漫过谢临章的魂体。“跟我们走吧。”他声音放得更柔,“地府的忘川河畔,有片梅林,沈公子的魂魄就在那里等您。他说,当年欠您的半子棋,要在奈何桥边补回来。”

谢临章最后看了眼那盘未下完的棋,忽然伸手,像是握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。他的身影渐渐被魂灯的光晕裹住,临行前,目光始终望着窗外的梅林,带着释然,也带着期盼。

魂灯被收入怀中时,令秋听见案上的棋盘发出轻响,一枚白子忽然自己跳起,落在黑子围定的困局中央,竟生生盘活了整局棋。他抬头看向南川,见这位鬼王正望着炉中未燃尽的灰烬出神,玄色衣袍上的幽冥纹,不知何时已敛去了所有戾气。

“王,您似乎……”

“万历三十七年冬,我来此勾魂时,”南川打断他的话,转身走出房门,玄色衣袍扫过门槛上的积雪,“见沈砚秋抱着谢临章的尸身,在这炉边守了七天七夜。炉里烧的,都是他们当年同抄的诗文。”

雪不知何时停了,月亮从云层里钻出来,将庭院照得如同白昼。令秋望着怀中微微发烫的魂灯,忽然明白,有些情谊从不必说破,有些等待也从不必约定。就像这雪夜的梅香,这未下完的棋局,还有那位鬼王无意间流露的叹息,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道理——真正的知交,原是跨越生死,也能心意相通的。

他们走出旧宅时,身后忽然传来棋子落盘的轻响,清脆,且笃定,像是有人终于落下了那枚迟到三百年的子。令秋回头望去,只见月光下的梅树枝桠间,仿佛有两道身影并肩而立,衣袂在风中相触,宛如当年灯下共读的模样。

南川的脚步顿了顿,却没有回头。玄色衣袍在雪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,与远处的梅影交叠在一起,竟生出几分难得的暖意。令秋加快脚步跟上,听见怀中的魂灯发出细微的轻响,像是有人在里面,发出了一声释然的轻叹。

暮春的雨打湿了秦淮河的画舫,将雕花木窗晕染成一片朦胧的水墨。令秋踏着跳板上船时,闻到的不仅是河面上的水汽,还有淡淡的松烟墨香,混着陈年的檀香,让人恍惚间以为闯入了某位雅士的书斋。舱内的红木案上摆着架古琴,琴弦虽已朽断,琴身上的冰裂纹却依旧清晰,像是凝固的时光痕迹。

“王,”令秋用帕子擦去往生簿上的雨珠,“温玉衡,字清弦,男,二十五岁,清乾隆二十八年夏溺于秦淮河。本是江南有名的琴师,因拒绝为权贵献艺,被诬陷偷盗,愤而投河。魂魄被他常弹的那张‘寒泉’琴缚着,每逢月夜,就会在画舫上抚琴,琴声清越,能传到三里外的岸上去。”

南川立在舱外的甲板上,玄色衣袍被河风掀起,衣摆处的幽冥纹在水光里若隐若现。他望着舱内的琴案——月光透过漏窗落在琴弦上,映出个模糊的虚影:穿月白长衫的男子正盘膝而坐,指尖悬在琴弦上方,虽无实音,却能让人想起《广陵散》的激昂,《平沙落雁》的悠远。

“是哪位知音,闻琴而来?”舱内的虚影忽然抬头,眉如远山,目含秋水,虽已是魂魄之身,却自带一股清傲风骨,与这秦淮河的脂粉气格格不入。

“温先生,”令秋将魂灯往舱门送了送,暖黄的光晕驱散些许河风的湿冷,“您已在此漂泊了二百零七年。乾隆三十一年,当年诬陷您的权贵因贪腐落马,新上任的知府为您平反昭雪,在河畔为您立了块‘清弦’碑,常有琴师去碑前抚琴,以表敬意。”

温玉衡悬在琴弦上的手微微一颤,琴身忽然发出一声闷响,像是断弦前的最后一声悲鸣。他望着舱外的雨帘,声音清冽如冰泉:“我不在乎什么平反不平反。”他顿了顿,指尖轻轻划过虚空的琴弦,“只是可惜了这张‘寒泉’,陪我十年,未能让它再遇懂琴之人。”

南川走进舱内,玄色衣袍扫过案边的砚台,带起一阵细密的墨粒。“您的琴,被一位姓苏的老琴师捞了上来。”他声音平静,却带着穿透雨幕的力量,“他花了三年时间修复断弦,临终前将琴赠予了江南琴社,现在是社里的镇社之宝。每年中秋,都会有百人在此合奏您当年谱的《秦淮月》。”

温玉衡的目光落在琴身上的冰裂纹上,魂体周围的空气泛起涟漪,雨珠在他周身凝成细小的水环,又迅速被魂灯的光晕融化。“苏老丈……是当年在桥头听我弹琴的那位卖茶翁?”他声音里带着些微讶异,“我曾赠过他一首《渔樵问答》,没想到他竟记了这么久……”

“他记了一辈子。”令秋将魂灯往琴案前送了送,光晕里浮出些微虚影——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佝偻着身子,用细如发丝的银线修补断弦,油灯的微光映着他专注的神情,指尖虽布满老茧,动作却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。“他说,您的琴声里有风骨,听一次,便终生难忘。”

温玉衡望着那些虚影,忽然笑了,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格外分明。“那年雪夜,我在桥头弹琴取暖,是他递来一壶热茶,说‘寒冬里,琴声也会怕冷’。”他抬手抚过琴身的裂纹,“这琴身上的伤,是当年被那权贵的家奴砸的,我本想修补,却再也没机会了……”

“苏老丈补得很好。”南川从袖中取出一枚琴轸,轸上刻着朵兰草,正是温玉衡的落款,“这是他从琴身里拆下来的旧轸,说要留着当念想。临终前,他把这枚轸交给了琴社的后生,说若有朝一日能遇见您的魂魄,便代为归还。”

温玉衡接过琴轸,指尖的魂体与那枚木质琴轸相触的刹那,琴身上的冰裂纹忽然亮起微光,像是有无数音符在纹路间流淌。远处的河岸传来隐约的琴声,正是那首未完成的《秦淮月》,只是这一次,琴声里没了当年的愤懑,多了几分释然的开阔。

“他们弹得比我好。”温玉衡轻声说着,将琴轸放回琴上,“这琴,终于找到了更好的归宿。”

令秋将魂灯举到他面前,暖黄的光晕如薄纱般裹住他的魂体:“跟我们走吧。地府在忘川河畔建了座‘知音台’,缺个懂琴的先生。您去了,既能与历代琴师切磋技艺,也能时时听见阳间的琴声——那些后生说,要将您的曲子,世世代代传下去。”

温玉衡最后望了眼秦淮河的夜景——两岸的灯火已次第亮起,映在水中,像无数散落的星辰。他对着虚空的琴弦,最后拂过一道无声的泛音,随后,魂体渐渐被魂灯的光晕完全裹住。

“告诉那些后生,”他的声音在光晕里渐渐远去,却依旧清冽如琴音,“弹琴先修心,心若澄澈,何愁无知音。”

魂灯被收入怀中时,令秋听见舱内的古琴忽然发出一声清越的鸣响,虽只有一声,却仿佛道尽了千言万语。他看向南川,见这位鬼王正望着河面上的灯影出神,玄色衣袍在晚风中微微起伏,衣摆的幽冥纹竟与水中的灯影交相辉映,生出几分难得的柔和。

“王,您似乎……也懂些琴理?”

“雍正年间,我收过位宫廷琴师的魂。”南川转身踏上跳板,衣袍扫过湿漉漉的木板,“他说,真正的好琴音,能穿透阴阳,让懂的人听见。”

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亮从云层里探出头,将秦淮河照得如同白昼。令秋望着怀中的魂灯,忽然明白,有些风骨从不必张扬,有些才华也从不会被埋没。就像这画舫上的断琴,这河面上的琴声,还有那位鬼王无意间流露的赞许,都在诉说着同一个道理——真正的知音,原是跨越生死,也能听懂弦外之音的。

他们离船上岸时,身后的画舫忽然轻轻晃动了一下,像是有人在舱内,最后调整了一次琴弦的音准。令秋回头望去,只见月光下的琴案上,那枚刻着兰草的琴轸正泛着微光,与远处的“清弦”碑遥遥相对,宛如跨越时空的应答。

南川的脚步没有停顿,玄色衣袍在石板路上投下的影子,与河面上的灯影交织在一起,竟生出几分难得的诗意。令秋加快脚步跟上,听见怀中的魂灯发出细微的共鸣,像是有人在里面,弹出了一声真正释然的清越琴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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