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:光镀球筐

那场关于三颗进球的约定，像颗埋在土里的奶糖，在往后的日子里悄悄发了芽。周叙和的篮球鞋总带着股阳光晒透的橡胶味，林砚辞的白袜子脚踝处偶尔还会沾着樟叶。

转身后仰的动作，林砚辞练了整整两周。他总在接球时微微偏头，左眼的痣被阳光照得发亮，像颗不肯融化的糖粒。周叙和每次都故意把球传得偏一点，看他踮着脚尖去够，白球鞋在塑胶跑道上蹭出浅浅的印子，然后在他快要站稳时突然喊：“左肩再沉点！”

林砚辞的耳根会泛起红，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。他其实不常说话，但每次投进空心球，嘴角总会悄悄扬起个弧度，比周叙和口袋里的奶糖还要甜。

最近，学校贴出了篮球赛的海报。红底黑字的“决赛”两个字格外扎眼，周叙和被班长硬塞进了球队名单，回到家发现书包里多了袋奶糖，玻璃纸上的卡通奶牛旁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。

“你们班那个林砚辞，”队长拍着周叙和的肩膀往球场走，“总在看台最后一排吧？每次我们训练他都在。”

周叙和抬头时，正看见林砚辞抱着本物理习题册往看台跑。他今天穿了双新球鞋，鞋边雪白，大概是特意擦过的。

小组赛打得顺风顺水，周叙和的三分球像装了导航，总能擦着篮网落进筐里。每次进球他都会往看台最后一排瞥，林砚辞总是站在栏杆边，围巾拉到鼻尖，只露出双亮晶晶的眼睛，手里攥着颗没拆的奶糖，塑料纸被捏得发皱。

半决赛遇到了三班，对方的中锋像座移动的小山，周叙和的突破被拦得死死的。第三节还剩两分钟时，比分咬成了38平，他被对方后卫撞得膝盖磕在篮板下沿，疼得倒吸冷气。

“换个人吧。”队长蹲下来看他的膝盖，“都青了。”

周叙和刚要摇头，突然听见看台上传来声很轻的“加油”。他抬头时，林砚辞正站在栏杆边，左眼的痣在灯光下格外清晰。他手里的奶糖不知什么时候拆了，糖纸被风吹得往球场飘，像只白色的蝴蝶。

“没事。”周叙和撑着地板站起来，膝盖还在发疼，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下，“最后两分钟。”

他重新上场时，林砚辞突然把手里的糖丢了下来。奶糖划了道弧线落在他脚边，玻璃纸在灯光下闪着光。周叙和弯腰捡起来塞进裤袋，转身时对上对方后卫的眼睛，突然想起林砚辞系鞋带时用力到泛白的指节。

最后三十秒，他借着队友的掩护突到篮下，对方中锋伸手过来拦的瞬间，他突然想起那个练了无数次的转身后仰。身体在空中划出弧线时，他好像看见林砚辞站在看台上，白围巾被风掀起个角，像只振翅的鸟。

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和终场哨同时响起，40比38。周叙和落地时没站稳，膝盖重重磕在地上，疼得眼前发黑，却在抬头时看见林砚辞从看台上跑下来，白球鞋踩过台阶的声音咚咚响，像敲在他心上。

“给。”林砚辞递过来瓶牛奶，“喝一下补充体力。″

周叙和拧开瓶盖时，发现他的手在抖，掌心全是汗。“你刚才扔的糖，”他吸了口牛奶，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，“差点砸到裁判。”

林砚辞的脸突然红透了，转身就要往看台跑，被周叙和一把抓住手腕。他的手腕很细，隔着校服袖子都能摸到骨头，像株需要阳光的植物。

“决赛来看吗？”周叙和的声音有点哑，膝盖还在隐隐作痛，“我们队可能要穿红色球衣。”

林砚辞的肩膀颤了下，没回头，却轻轻“嗯”了声。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轻，像片樟叶落在心尖上。

决赛那天飘着小雨，看台上撑满了五颜六色的伞。周叙和在球员通道里系鞋带时，发现球鞋里塞了颗奶糖，玻璃纸上画着个篮球，旁边歪歪扭扭写着“3分”。

“紧张吗？”队长拍着他的背往外走，“对方的控球后卫是校队的，不好防。”

周叙和往看台扫了圈，最后一排的伞是白色的，像朵落在雨里的云。露出的脖颈在雨雾里泛着白，手里攥着本笔记本，大概又在记物理公式。

开场哨响时，雨突然下大了。篮球在湿滑的场地上弹得歪歪扭扭，对方的后卫果然厉害，运球时像条泥鳅，总能从缝隙里钻过去。第一节结束，比分就落后了五分。

“周叙和，你今天怎么回事？”队长在暂停时吼他，“三分线外全是空位！”

周叙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，膝盖在湿冷的空气里隐隐作痛。他往看台上瞥，林砚辞正把笔记本往怀里塞，大概是怕雨水打湿纸页。白色的伞沿下，他的眼睛亮得惊人，像落了两颗星星。

第二节开始，周叙和突然找到了手感。他借着队友的挡拆连续投进两个三分，看台上的欢呼声震得雨都好像停了半秒。他跑回防守位时，听见林砚辞的声音混在人群里，很轻，却像颗奶糖在舌尖化开——“好球！”

中场休息时，雨势渐小。林砚辞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球员通道，手里拿着条毛巾，还有瓶没开封的牛奶。“擦下吧。”他把毛巾递过来，指尖碰到周叙和的手，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。

周叙和接过毛巾时，发现上面绣着个小小的篮球，针脚歪歪扭扭的，大概是他自己缝的。“你笔记本上记的什么？”他突然问。

林砚辞的脸又红了，把笔记本往身后藏：“没、没什么。”

“是不是我的投篮角度？”周叙和笑着把毛巾搭在脖子上，“下次教你怎么算抛物线。”

林砚辞没说话，转身往看台跑，白球鞋在积水里踩出小小的水花。周叙和看着他的背影，突然觉得膝盖好像不那么疼了。

下半场的比赛打得像场拉锯战。对方的后卫突然发力，连续两个快攻得分，分差又拉开到七分。第四节还剩三分钟时，周叙和在抢篮板时被撞到旧伤，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。

“换人！”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。

周叙和撑着地板想站起来，却被队长按住肩膀：“别硬撑，我们还有替补。”

看台上的欢呼声弱了下去，雨又开始下了，打在伞面上沙沙响。周叙和抬头时，看见林砚辞站在栏杆边，白色的伞不知什么时候收了，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，贴在额头上。他的嘴唇动了动，周叙和没听清，但看懂了口型——是“站起来”。

就像无数个练球的傍晚，他总在林砚辞快要放弃时喊“再投一个”。

周叙和突然抓住队长的手：“再给我两分钟。”

他重新上场时，全场的欢呼声差点掀翻屋顶。对方的后卫大概是没想到他还能打，运球时慢了半拍，被周叙和一把断下。他带球冲过半场，对方的中锋拦过来的瞬间，他突然做了个转身后仰。

动作不算标准，甚至有点踉跄，但篮球穿过篮网的声音格外清晰。

38比37。

最后十秒，双方战平。周叙和持球站在三分线外，对方的后卫死死盯着他的动作。他突然把球往内线一抛，队友接球后假意投篮，又把球回传出来。

周叙和接球的瞬间，看见林砚辞站在看台上，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淌，左眼的痣像颗被打湿的糖。他起跳时，膝盖传来一阵剧痛，但投出去的球却像有了生命，在空中划出道完美的弧线。

哨声响起时，篮球正好落进筐里。

全场的欢呼声震得雨珠都在发抖。周叙和落地时没站稳，重重摔在地上，却在被队友拉起来的瞬间，看见林砚辞从看台上跑下来。他跑得太急，在台阶上绊了下，白球鞋的鞋边沾了泥，像朵沾了露水的花。

“你看！”林砚辞把笔记本递到他面前，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篮球场，每个三分球的位置都标着小小的星星，“我就知道你能投进。”

他的声音带着哭腔，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，却笑得比谁都开心。周叙和突然想起那颗奶糖，牛奶味在舌尖漫开的感觉，原来和此刻心里的甜是一样的。

“喂，”他把手里的篮球塞给林砚辞，“下次换你投三分。”

林砚辞接球时，夕阳突然从云里钻了出来，雨珠在他发梢闪着光，左眼的痣像颗被阳光镀了金的糖。远处的香樟树在风里摇着叶子，好像在说，这个冬天，还有很多颗糖要慢慢吃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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