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明六皇子与臣子替身婢女(64)

承乾宫冷清,长信宫倒是热闹。刘婵玥一大清早就扎进小厨房,直到傍晚送了帖子才出来。收尾交给了天香,这厨房跟打仗似的,有手忙有脚忙,全靠天香一力安排。

“天香姐姐,陛下来了,宝林让厨房传菜。”天香揭开锅盖,湿着手往围裙上抹了一把。“好,现在上吧,按之前的安排,一人端一样菜,要稳些,我也过去。还有这些,送去给瑜妃娘娘,菜色和陛下吃的是一样的,别漏了。”

竹里馆的人手不多,只能抽调小厨房的人手上菜。一列宫女整理干净从厨房鱼贯而出,沿着走廊而行,很有正经宫宴的派头。

刘婵玥今日打扮格外别致,一袭南北朝形制的窄臂大袖襦,轻纱藕荷绿的外衫,双臂处系有羽袖。腰间垂一荷花样式的飘丝挂坠,整体宽松飘逸,显得人俏肩细腰。眉间精心一点莲花花钿,灵蛇发髻上松松插着两支碧玉簪,宛若池中莲花仙。

这身打扮是阿奴做的,她说莲为夏花之主,配合今日之宴席很是应景。娘子平日素净惯了,也该让陛下瞧瞧不同的样子。

刘婵玥无奈,由着她摆弄。谁知弄出来惊艳四座,宝珠说,应该把这个模样纹在身上。“上菜。”刘婵玥拍了拍手。

大门被敞开,候在门外的宫女流水一般进来,只片刻就将桌子填满。众菜围成花形状,由刘婵玥亲手摘一朵莲蓬点缀在中间,只一个“雅”字可评价。“陛下可先品开胃菜。”刘婵玥一边布菜,一边说道。“这道菜名为甘露芦浮。”她端来一柄小银壶,示意皇帝亲自浇水下去。

“你这菜,还要朕亲自动手?”

“其中玄机,陛下必要亲自体会才知。”

壶嘴里头流出澄澈的汤汁,浇在合拢的芦片上,霎那间,盘中的芦片作白莲盛放之状态,片片舒展,重现开花之景。“以芦片作为白莲花瓣,去岁的陈桂为花芯,芦片下气消食,清热止渴,正适合现在食用。”

这盘“甘露芦浮”是削白萝卜为片,堆叠成合拢的莲苞,在底汤中点缀一碗莲叶为装饰。这甘露也很有讲究,一锅高汤加入各式肉泥吸附杂质,几经过滤之后汤色如茶汤澄澈,味道却鲜美。

李璟尝过,眉心稍动。“陛下,味道如何?”刘婵玥和一旁伺候的天香都是一样的紧张。

李璟沉吟片刻,说道:“没什么味道。”

刘婵玥心里咯噔一下,回想制作过程,应该是放了盐的....而且汤是拿金华火腿吊过的,火腿咸鲜,怎么会没有味道。难道皇帝的舌头,跟凡人不一样?

“这又是什么?”刘婵玥还没有反应过来,李璟又指着另一盘菜发问。

“回陛下,这是莲花鸭签。”这是一道签菜。签菜以竹子为原料,切得细细的,鸭肉混了莲花丝,再用花油裹了油炸,铺在荷叶上,里外酥脆,香气诱人。

然而皇帝似乎没能品出其中的奥妙,用了一口之后说道:“香是香,但是太面了。”

刘婵玥耐着性子介绍下一道:“陛下不喜欢,就再尝尝别的,这道鲜鲫银丝烩。取得也是荷塘内养肥的鲫鱼,同寻常的鲫鱼味道不一样。”

皇帝依旧是夹了一筷子,评价只有两个字:“腥了。”

“那香芹碧涧羹呢?臣妾忘了,这二者要一起用方是最佳。”刘婵玥深吸一口气,告诫自己这是见多识广的皇帝,难免挑剔,不可生怨。然而她还是没忍住在心中咒骂皇帝,只是因为他连尝都没尝,眉头就拧成一团,撂下一句话:“朕不喜欢芹菜的气味。”

他将这些菜挨个点评了一遍,不是咸了就是淡了,好不容易找到个挑不出错的,又说呈上来的盘子太花了。

刘婵玥后悔自己今天宴请前没有看黄历,不过不用看,只看眼下的情况就知道诸事不宜。

高炎见到刘婵玥脸色不好,出来打了一个圆场:“娘子这菜做的,也并非不好,至少这菜色都是臣没见过的,颇有心意,可见娘子是上了心的。”高炎也在后悔,为什么开席之前没有告诉璿宝林今日陛下在金銮殿受了臣子的气,可惜了这一桌子好菜。

李璟好整以暇:“心意倒是有,就是有些投机取巧。”

如此,刘婵玥脸上装出来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,她一口气没沉住,干脆也坐了下来。

高炎为难地看着李璟。他这老了生锈了的脑袋,实在搞不清楚陛下今日这是在唱的哪一出。明明收到请帖的时候很是高兴,甚至催促抬轿撵的人走快些。盼着这一日这么久,怎么说出来的话,反而这么难听呢?

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,心道这菜闻着这么香,怎么也不可能有他说的那么难吃啊。高炎自从做了内侍总管,白头发都多了不少,如今侍奉的主上可要比先前那个难猜多了。

刘婵玥开始像平常那样用膳,不过脸色阴郁,不复从前乖巧温顺。“生气了?”李璟偏头看她。

刘婵玥搁下碗筷,回话毫无感情:“臣妾不敢。臣妾厨艺不精,侍奉不周,请陛下见谅。”

“咳咳。”李璟咳嗽了两声。“‘甘露芦浮’,口感清润,汤汁鲜香可口。‘莲花鸭签’,内外双脆,唇齿留香。‘鲜鲫银丝烩’,将鲫鱼的鲜提到了极致,且入口即化,刀功也是了得。至于这‘香芹碧涧羹’....”他拿起银勺,现舀了一勺。“诚如你所言,与鲫鱼绝配,入口柔滑,芹香清新四溢。”

说着,一块藕汁排骨就夹到了刘婵玥的碗中。“可还要朕接着说?”

刘婵玥抬头,撞上他的一双笑眸。皇帝笑起来极好看,眸中有丝丝光亮,连眉梢都跟着上扬。她迅速低下头,盯着碗中九五之尊亲自夹的排骨。“陛下莫要哄臣妾,臣妾做的不好,自己心里是知道的。”

“‘甘露芦浮’,主菜是芦片桂花,汤底却用了鸡鸭猪骨以及火腿。‘莲花鸭签’,主菜笋丝,配菜是猪肉沫、鸭块,哦,还有油网,可对?至于这....”

“陛下。”刘婵玥叫停,她抿了抿唇。“您这是上菜前,就知道臣妾要做什么了吗?”

高炎摆摆手:“璿娘子冤枉陛下了,陛下这几日政务繁忙,哪有空过问这个呀。就连臣也是现在才知道这宴席有那些菜。”

“菜名如此晦涩,材料如此多样,陛下若不是提前知晓,又怎么记住的?”刚问出口,刘婵玥就后悔了。

李璟牵起她的手,认真地看着她:“自然和你一样,用心即可。”

苦练刀功,难免有刮蹭。刘婵玥的食指多了一道划痕,这种小事,她不敢让陛下知道,给他徒增烦恼,去换一句不痛不痒的安慰。伤口在悄悄愈合,可他如今握着她的手,拇指摩挲着伤痕处,是在告诉她,他知道。

“玥儿,自从你入侍以来,朕总觉得,你是个玉石雕琢的人。平日侍奉朕事无巨细,谨慎到连御前的人都挑不出错来。看到朕,你总是战战兢兢的,连你的笑容都是浅浅的。直到今日,朕施展了些孩童的伎俩,才知道你并非是画卷上的人,你也是有性情,有脾气的。朕不知道你从前经历了什么,养成了谨慎入微的性子。只是站在朕的身边,朕希望你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,生气了也可以怨朕,不必担惊受怕。”

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,哪怕是小姐。她被刘家收留,就以奴婢自居。为奴为婢者,与主子关系再好,那也是有边界的。受了委屈要忍着,不能给主子添麻烦。主子不开心的时候,纵使遇到了高兴的事情,也不能笑。于是那样的日子,她从未敢憧憬过。

然而李璟不曾告诉她,她的样子像极了初入昭阳宫的他。他们都是一样的含慧,一样的寄人篱下。以人为主,只能暗藏锋芒,谨慎过活。他也羡慕太子得到亲生父母的疼爱,行事潇洒,好坏都磊落。也希望有朝一日,能做自己的主人。那时他还不知道这份相似来源于她特殊的身份,只是淋过雨,便也想要给别人撑伞。

“今日你送朕好宴,朕也有东西要送你。”

“嗯?”她疑心自己听错,是送,不是赐吗?

他牵起她的手,并肩走出竹里馆。宫人在前掌灯,一路弯弯绕绕来到了长信宫竹林深处的一座小阁中。这地方隐蔽,只是树上一盏宫灯照亮匾额。匾额是新漆的,上书“破冥馆”三个字。

“破冥”,指的是破除盲区的意思,听起来像是书斋会用的名字。破冥馆确实挺“破”的,小小的一间陈旧的像是一座古钟。藏得深,又不带院子,怪不得刘婵玥在这儿住了这么久,还不知道有此地。

“进去瞧瞧。”

李璟领着刘婵玥进了门。里面别有洞天。与外部的破落相比,内里布置精致。入目便是一扇墨竹屏风,上头有题诗一首,行书飘逸,如游云惊龙。刘婵玥忍不住上前抚摸。“这是....林溪的字?林溪的字,据说皇帝也未必能请的来,那陛下这一幅....”

林溪是当今有名的墨客,不仅诗好,书法更是一绝。此人出身世家,却不愿意入仕,与家人断了来往游于山水之间,来无影去无踪,随性卖几张字。坊间都传说,就是皇帝也未必能请他一字。

李璟双手抄在胸前:“朕的宫里,岂能容得下假货?”

“臣妾在肆坊老家时就见过不少,民间说他过于随性,真迹难寻,坊间作伪如云。”

“林溪与朕,是忘年好友,与兄弟相称。”李璟不得不吐出实话。“先帝朝,他就在外闲云野鹤,朕为皇子外放时与他结识。”

刘婵玥眼眸一亮:“那林溪先生,可如传闻所说的风流倜傥?”

“刘婵玥,你在自己夫君面前问别的男人是否风流倜傥,是否不妥?”室内弥漫开一股淡淡的醋意。

“陛下方才还和臣妾说,要臣妾的真性情,在您面前不必担惊受怕。这才半刻,就不作数了么?”

李璟哭笑不得:“牙尖嘴利。罢了,其实什么风流,什么俊美,都是民间传说。林溪啊,其实是个小老头,人看着老实巴交的,也就是笔锋犀利。”李璟把拳头放在嘴边,轻声咳嗽两声:“不过朕知道你喜欢,他又正好回京,便拉他来写两笔罢了。他近日又离开了,你若是喜欢他,下次他回京,朕带你去见他。”

“陛下说话算话?”

“自然,君无戏言。”

刘婵玥会心一笑。“这便是陛下要送给臣妾的礼物吗?臣妾很喜欢。”

高炎做了个手势,笑眯眯地示意她往屏风后面走。“娘子,这只是前菜罢了,正菜还在后面呢。”

绕过屏风,刘婵玥睁圆了眼。她看到几座高耸的书架,名贵的黑胡桃木打的,架子上的书码的整整齐齐,几乎填满了。书架中间,留出了可供人穿梭的位置,让人可以徜徉其间。“进来。”李璟一声令下,两位身材高大的内侍走了进来。高炎介绍道:“这是璿宝林,以后她就是你们的主子,替她打理破冥馆。”

“奴见过璿娘子。”二人弯下腰,瞬间比刘婵玥低下几个头。

“陛下,这是....”

“朕看你素日手不释卷,难道不是喜欢读书?”李璟走到她的身边,指给她看。“这一架,是古籍,那边的,是当今著作,还有旁的,朕叫他们二人再和你细说。”

他从袖口中变出什么东西来,藏于拳头中,叫刘婵玥摊开手心。拳头一松,一枚铜钥匙落在她的手心中,还带着温热。“今后,你就是破冥馆的主人。大启女子以无才为德,太后尤其盯得紧,朕也不能把这些搬到明面上。长信宫这处地方,低调隐蔽,距离你的竹里馆又近,朕公务繁忙时顾不上你,平日闲暇,你可到此来寻个清净。”

“娘子再往里走走,还有呢。”

刘婵玥按照内侍领的路走,走到最里面,停了下来。那里安放了一方书案,样式刘婵玥很是熟悉,就是皇帝寝殿那一方。连所用的木头都是同一种,只不过雕刻成了祥云。书案上的文房四宝,也不是宝林能有的定例,与龙案上别无二致。

“娘子,陛下见你喜欢这方书案,特地命人打了一方一模一样的放在破冥馆。见书案如见陛下,这是陛下希望您平日能多想着他。”高炎说起来不脸红。

李璟轻轻踹了高炎一脚:“胡说八道。”

刘婵玥的指尖划过书案,不知是不是漆料太凉,冰着了,她的眼中竟然不知不觉中泛起泪花。

“朕是要你高兴的,你哭什么?”李璟无措,上前来拿拇指拂去她的眼泪,力道太大了,把她的妆都弄花了。

刘婵玥破涕为笑:“陛下待臣妾太好了。”她以为的帝王之宠,是史书上记载的金银珠宝,是荣华高位,没成想也能够细致入微,戳到人心里去。

诚如他所言,大启女子无才便是德,后妃更是如此。有些书男子读得,女子读不得,她们被礼教蒙住了双眼,只能看到闺阁宅院那四方天地。

而他此举,无异于在后宫的某处,为她凿开一扇窗,破冥馆所有,就是宫外也不能相比。想着想着,她会心一笑。

李璟凝望着她的笑容一怔。“朕从未见你笑得这么真过。”

“难道臣妾从前笑得很假不成?”刘婵玥转身不许他看。

“以前也笑,不过像是匠人勾勒出来的笑,还是现在笑得好些。”他拉起她的手。“往后,朕会让你多笑。”

“臣妾不知,该如何回报陛下的这份体贴。”

“如何回报...”李璟故作思考说道:“你今日准备的菜不错,往后要多宴请朕。不如,朕明日再来?朕要是日日在你这竹里馆用膳,你可做得?”

刘婵玥哭笑不得:“臣妾的月例才几两银子?要想日日都有这样的菜色,臣妾只能把库房里陛下的赏赐都变卖了。再说了,御膳搬到竹里馆来,御膳房的人岂不是要丢了差事,那厨工们可要怨死臣妾。”

“这说起来,今日你安排的菜品,朕一样也没见过。朕派给你的厨娘,竟然有这种本事?”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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