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凌云霄看着她,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,刚才在宴会上那副伶牙俐齿的模样,和平时那个连递文件都会脸红的丫头判若两人。他忽然觉得,这丫头藏着的东西,比他想象中多得多。
他没再说话,只是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些。看着她打了个哈欠,脑袋一点一点的,像只困倦的小猫,他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,不知何时变成了柔软的涟漪。
或许,带她来这场宴会,是对的。至少他知道了,这只看似柔弱的兔子,其实也有锋利的爪子,只是以前,没人教她该怎么用。而现在,他很乐意做那个教她的人。车刚停稳在公寓楼下,姚鉴栩就推开车门想逃,手腕却被凌云霄攥住。男人的掌心滚烫,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,她被迫转身,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。
“刚才那些话,谁教你的?”他的声音很低,带着未散的戾气,呼吸拂在她脸上,混着淡淡的酒气。
姚鉴栩心里一慌,强装镇定地挣了挣:“没人教我,是她先惹我的。”
“没人教你,你就敢在宴会上编排沈曼妮?”凌云霄逼近一步,将她困在车门与他之间,“还敢说那些下三滥的话?”
他的眼神太凶,姚鉴栩想起他刚才打电话说“断他一条腿”的狠戾,鼻尖一酸,眼泪真的掉了下来:“是她先骂我下贱胚子的……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负……”
眼泪砸在他手背上,烫得凌云霄猛地松了劲。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,像被雨水打湿的幼鹿,心里那股无名火突然就灭了。他教她要强硬,要懂得反击,现在她真的做到了,他却又莫名的烦躁。
“哭什么。”他别过脸,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手帕,胡乱塞给她,“没出息。”
姚鉴栩接过手帕,是带着雪松味的,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。她吸了吸鼻子,小声嘟囔:“明明是你先凶我的。”
凌云霄没接话,转身往公寓走。姚鉴栩看着他的背影,犹豫了一下,还是跟了上去。电梯里,两人并肩站着,谁都没说话,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沉默。她偷偷看他,发现他紧抿着唇,下颌线绷得很紧,像是在生气。
回到公寓,姚鉴栩刚换好拖鞋,就听见凌云霄在客厅叫她。她磨磨蹭蹭地走过去,看见他坐在沙发上,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两杯红酒。
“过来。”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。
姚鉴栩乖乖坐下,手心里还攥着那块手帕。
“今天在宴会上,你做得对。”凌云霄端起酒杯,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酒液,“对付沈曼妮那种人,不需要讲客气。”
姚鉴栩愣了愣,没想到他会夸自己。
“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抬眼看向她,眼神锐利,“有些话不能乱说,尤其是涉及到别人的私生活。你今天说的那些,要是被沈家抓到把柄,他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毁了你。”
姚鉴栩低下头,小声说:“我知道……我就是气不过。”
“气不过就可以拿自己的安危开玩笑?”凌云霄的声音又冷了几分,“姚鉴栩,我教你变强,不是让你变成没脑子的蠢货。”
这话戳中了姚鉴栩的痛处,她猛地抬起头,眼里又蓄满了泪:“我就是蠢货!我就是没脑子!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?为什么要教我这些?你干脆让我被那些小混混打死算了!”
她的声音带着委屈和愤怒,像积压了很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。凌云霄看着她,忽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。他习惯了掌控一切,却唯独对她的眼泪毫无办法。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他放柔了语气,这在他是极其罕见的,“我只是不想你出事。”
姚鉴栩愣住了,眼泪挂在睫毛上,没掉下来。她看着凌云霄,这个在外人面前冷血无情的男人,此刻眼神里竟带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……担忧?
“你是我认的妹妹,”凌云霄避开她的目光,端起酒杯喝了一口,掩饰自己的不自在,“我不能让你出事。”
妹妹……这个词像根针,轻轻刺了姚鉴栩一下。她低下头,小声说:“我知道了,以后不会了。”
那天晚上,姚鉴栩躺在床上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她想起宴会上凌云霄将她护在怀里的样子,想起他刚才那句“我只是不想你出事”,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,怦怦直跳。她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,只觉得很奇怪,有点甜,又有点涩。
接下来的日子,凌云霄依旧教她各种知识,只是语气里的不耐烦少了很多。他会在她犯错时,先皱着眉数落她几句,然后又耐着性子重新教她。姚鉴栩也渐渐适应了这种节奏,她发现凌云霄其实也不是那么难相处,他只是不懂得怎么表达关心而已。
有一次,姚鉴栩在幼儿园实习,不小心被一个调皮的小朋友推倒,膝盖磕破了皮。她没当回事,回到公寓后,却被凌云霄发现了。他当时正在开视频会议,看到她膝盖上的伤口,二话不说就中断了会议,拉着她去了医院。
处理伤口的时候,医生用酒精消毒,姚鉴栩疼得龇牙咧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。凌云霄站在一旁,看着她发白的小脸,眉头皱得紧紧的,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。
“很疼?”他问,声音有些沙哑。
姚鉴栩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还好。”
医生忍不住说:“小姑娘,你哥哥对你可真好,刚才一路上脸都黑着,我还以为你出了多大的事呢。”
姚鉴栩心里一暖,看了眼凌云霄,发现他耳根微微泛红,正别过脸看着窗外,装作没听见。
从医院回来的路上,凌云霄忽然说:“以后在幼儿园小心点,要是再受伤,就别去了。”
姚鉴栩知道他是关心自己,心里甜甜的,笑着说:“知道了,哥。”
这个“哥”字,让凌云霄的心跳又漏了一拍。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听她这么叫他,喜欢看她对着自己笑,喜欢她依赖自己的样子。他知道这种感觉已经超出了兄妹的界限,却又控制不住地陷进去。
他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,会因为她和男老师多说了几句话而莫名的生气,会因为她对着别的男生笑而一整天都闷闷不乐。他知道自己这是在吃醋,却又不想承认。
姚鉴栩也渐渐察觉到了凌云霄的变化。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邃,偶尔会在不经意间碰她的手,然后又像触电般缩回去。她心里有些慌乱,却又隐隐有些期待。她知道自己对他的感觉也变了,不再是单纯的感激和依赖,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。
她开始期待每天见到他,期待和他说话,期待他对自己笑。她会在他晚归时,坐在客厅里等他,会在他生病时,笨手笨脚地给他熬粥。她知道自己可能喜欢上他了,却又不敢说出口,她怕捅破这层窗户纸后,连现在这种关系都维持不了。
两人就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表面的平静,心里却都在经历着翻江倒海的变化。他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只知道此刻,他们的心里都有了一个特殊的位置,为对方而留。清晨的阳光刚漫过餐桌,姚鉴栩正把煎好的溏心蛋摆到凌云霄面前,门铃突然响了。张妈去开门的瞬间,她听见一个温软的女声带着笑意响起:“我儿子呢?”
凌云霄握着刀叉的手猛地一顿,侧脸的线条瞬间绷紧。姚鉴栩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,像被踩了尾巴的猫,连耳根都泛起薄红。
“妈?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僵硬,这是姚鉴栩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说话——不是命令,不是冷斥,而是带着点无措的沙哑。
一个穿着米白色旗袍的女人走进来,头发挽成优雅的发髻,眼角的细纹里都透着笑意。她径直走到凌云霄身边,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,目光却越过他,落在姚鉴栩身上,眼神里满是温和的打量:“这就是小栩吧?比照片上还俊。”
姚鉴栩手里的牛奶差点洒出来,慌忙站起来,紧张得手都不知道往哪放。她早听说凌云霄的母亲是位很有名的国画大师,却没想过会是这样温婉的模样——和她想象中那些珠光宝气、眼神挑剔的豪门贵妇完全不同。
“阿……阿姨好。”她结结巴巴地开口,手心全是汗。来之前她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,要是凌云霄的家人来赶她走,她该怎么求情,怎么保证不会给凌云霄添麻烦,可现在这阵仗,让她所有准备都落了空。
凌母笑着拉过她的手,掌心温暖而柔软:“快坐快坐,别站着。我听云霄说,你在学幼儿教育?”
姚鉴栩愣愣地坐下,点了点头。
“那可太好了。”凌母眼睛一亮,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欢喜,“我最佩服做教育的姑娘了,尤其是跟小孩子打交道,得有多大的耐心啊。不像我这个儿子,从小就冷冰冰的,半点人情味儿都没有。”
凌云霄在旁边轻咳一声,耳根更红了:“妈,吃饭。”
“急什么。”凌母嗔了他一眼,又转向姚鉴栩,语气亲昵得像自家长辈,“小栩啊,阿姨跟你说,云霄这孩子看着凶,其实就是个闷葫芦。他能把你留在身边,肯定是打心底里认你这个妹妹,你别跟他客气。”
姚鉴栩的心慢慢落回肚子里,却又升起新的疑惑。她偷偷看了眼凌云霄,发现他正低头切牛排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,嘴角似乎还抿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。
“阿姨,您……您怎么突然来了?”姚鉴栩小声问。
“想我儿子了呗。”凌母笑着说,眼神却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,带着点了然的狡黠,“再说了,我听张妈说,云霄最近脾气好了不少,还学会照顾人了,我得来看看是哪个小福星有这么大的本事。”
凌云霄把一块切好的牛排推到姚鉴栩盘里,声音闷闷的:“妈,吃饭的时候别说这些。”
“好好好,不说了。”凌母笑着应下,却给姚鉴栩夹了块水晶虾饺,“尝尝这个,张妈最拿手的。”
那一整天,姚鉴栩都像踩在棉花上。凌母没问她的家世,没查她的底细,只是拉着她聊幼儿园的趣事,听她说那些调皮的小朋友,时不时被逗得笑出声。她甚至拿出自己画的画册,指着上面的小老虎给姚鉴栩看:“你看这只,像不像云霄小时候?跟个闷葫芦似的,半天憋不出一句话。”
凌云霄坐在旁边处理文件,看似没听,却在姚鉴栩被逗笑时,笔尖停顿的时间总会长那么一两秒。他看着母亲拉着姚鉴栩的手,两人凑在一起看画册的样子,心里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,像是被阳光晒得渐渐融化了。
他从小就知道母亲和父亲的关系不好,父亲总说母亲太心软,成不了大事。可此刻看着母亲眼里的笑意,他忽然觉得,心软或许不是缺点。至少,母亲看懂了他藏在冷硬外壳下的心思——那些他自己都不敢承认的在意,母亲只用一个眼神就全明白了。
傍晚凌母要走时,特意把姚鉴栩叫到花园里。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凌母摘下一朵栀子花,别在姚鉴栩的发间。
“小栩,”她的声音轻轻的,像羽毛拂过心尖,“云霄这孩子,从小就苦。他爸对他太严,把他逼成了现在这副样子,其实心里比谁都缺爱。”
姚鉴栩的心跳漏了一拍,低下头,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。
“他对你不一样。”凌母笑了笑,眼神里满是慈爱,“他跟我提过你,说你笨,说你学东西慢,可话里话外,全是护着你的意思。阿姨活了大半辈子,还能看不出这点心思?”
姚鉴栩的脸瞬间红透了,像熟透的苹果。
“阿姨不是来给你施压的。”凌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,“我只是想告诉你,云霄外冷内热,你要是觉得他这人还行,就多担待担待他。要是觉得委屈了,就告诉阿姨,阿姨替你收拾他。”
看着凌母温和的眼睛,姚鉴栩鼻子一酸,差点掉下泪来。她点点头,又摇摇头,想说些什么,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。
凌母走后,客厅里只剩下她和凌云霄。水晶灯的光落在地板上,映出两人沉默的影子。
“我妈……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?”凌云霄先开了口,语气有些不自然。
姚鉴栩摇摇头,把发间的栀子花摘下来,捏在手里。花瓣的香气萦绕在鼻尖,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。
“她说……”姚鉴栩顿了顿,抬起头看他,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,“她说你小时候像小老虎。”
凌云霄的耳尖又红了,别过脸去,声音闷闷的:“她就喜欢胡说。”
姚鉴栩看着他别扭的样子,忽然觉得很好笑。她走到他面前,把那朵栀子花递到他面前:“给你。阿姨说,这花跟你小时候一样香。”
凌云霄看着她眼里的笑意,那笑意像带着温度,烫得他心里发慌。他伸手接过花,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,像有电流窜过,两人都猛地缩回了手。
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,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。姚鉴栩看着他手里的栀子花,忽然觉得,平静的日子或许没有被打破,只是悄悄拐了个弯,朝着一个更温暖的方向,慢慢走去了。
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,不知道自己和凌云霄之间这层微妙的关系会走向何方。但此刻,看着他泛红的耳根,闻着鼻尖的花香,她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笃定——或许,他们真的可以像凌母说的那样,试着去理解彼此,去靠近彼此。
凌云霄捏着那朵栀子花,花瓣的柔软触在指尖,像姚鉴栩刚才看他时的眼神。他低头看着花瓣上的纹路,忽然觉得,母亲说得对,他确实是个闷葫芦。连一句“今天谢谢你陪我妈”都说不出口,只能把所有的心思,都藏在这朵沉默的花里。他妈妈又给他发了一句,儿子明天妈继续来,凌云霄看着手机屏幕,指尖在对话框悬了两秒,回了个“嗯”。抬眼时撞见姚鉴栩探过来的脑袋,喉结滚了滚,把手机扣在桌上:“我妈明天来。”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