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章 弱不胜衣的表姑娘
谢明漪离去后，白府正厅的喧嚣仿佛被瞬间抽走，余下的人各怀心事，没过多久便纷纷散去。沈玉纯回到东跨院，刚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，绿萼就急匆匆地闯进来，脸上带着几分惊惶。
“姑娘，方才我在廊下，听见白公子和沈姨娘在说话，听着像是在争吵。”绿萼压低了声音，“沈姨娘好像在责怪白公子办事不力，白公子气得当声就摔了东西。”
沈玉纯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，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。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。谢明漪临走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眼，足够让白景珩心里发虚，沈嬗的焦虑更是可想而知。
“知道了，不必声张。”她淡淡吩咐道，“往后再听见什么，也不必特意来报，做好自己的事就行。”
绿萼虽满心不解，却还是恭敬应下：“是。”
待绿萼退下，沈玉纯走到窗边，望着院中石榴树的斑驳树影。白景珩与沈嬗之间的嫌隙，算是被她不经意间撕开了一道小口。这对名义上的“母子”，实则是互相利用的同盟，一旦利益相悖，或是其中一方出了纰漏，这同盟便会摇摇欲坠。
而她要做的，就是不断扩大这道口子，让他们从内部先乱起来。
三日后，谢明漪竟真的派人送来了帖子，邀沈玉纯过府一叙。
沈嬗得到消息时，亲自来了东跨院，脸上堆着热络的笑，眼底却藏着算计：“纯儿，谢姑娘主动邀你，这可是天大的好事！你可得好好把握机会，多在她面前替景珩说几句好话。”
“姑母放心，侄女明白。”沈玉纯垂下眼帘，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，心中却暗自冷笑。沈嬗还真是不死心，到了这时候，仍想着利用她。
临行前，沈嬗又细细叮嘱了半晌，从言行举止到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，一一交代清楚，活脱脱要将她打造成一枚精准的棋子。沈玉纯一一应下，只在她转身离去时，眸色冷了几分。
丞相府位于京城中心，朱门高阔，气势恢宏，比白府更胜一筹。沈玉纯的车驾刚到门口，便见谢明漪的贴身丫鬟青黛候在那里，笑容爽朗：“沈姑娘，我家小姐在府里等着您呢。”
跟着青黛穿过几重院落，沈玉纯发现相府的布置虽奢华，却不似白府那般处处透着规矩的束缚，反倒多了几分自在随性。行至一处开阔的院落，里面竟设有马厩，几匹神骏的马儿正在悠闲地甩着尾巴。
“沈妹妹，你来啦。”谢明漪正站在廊下喂马，见她来了，笑着迎了上来。她今日依旧穿着利落的骑装，少了几分昨日的疏离，多了几分亲近。
“谢姐姐。”沈玉纯屈膝行礼。
“不必多礼。”谢明漪拉起她的手，触感温热有力，“我这里没那么多规矩，妹妹随意些就好。”她指着院里的马，“这几匹都是我亲手调养的，性子烈得很，府里没几个人敢骑。”
沈玉纯看着那些神骏的马儿，由衷赞道：“姐姐好本事。”
“不过是些粗浅功夫罢了。”谢明漪笑着摆摆手，“走，我带你去看看我的箭靶。”
两人走到院角，那里立着几个箭靶，靶心都插着几支箭矢，显然是常常用的。谢明漪拿起一把弓，递给沈玉纯：“妹妹要不要试试？”
那弓看着小巧，入手却沉。沈玉纯摇了摇头：“我身子弱，怕是拉不开。”
谢明漪也不勉强，自己拿起一支箭，弯弓搭箭，动作行云流水，只听“嗖”的一声，箭矢稳稳地落在靶心。
“好！”沈玉纯由衷赞叹。
谢明漪放下弓，看着她笑道：“妹妹在白府住得还习惯？”
“多谢姐姐关心，还好。”沈玉纯语气平淡，却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。
谢明漪何等精明，立刻看出了端倪：“是不是有人欺负你？”
沈玉纯垂下眼帘，轻轻摇了摇头：“没有，姑母和表哥待我都很好。”
她越是这般说，谢明漪便越发觉得不对劲。那日在白府，沈玉纯句句维护白景珩，看似亲近，眼底却始终带着一丝疏离。此刻提及白景珩，那落寞便更明显了些。
“白景珩……”谢明漪沉吟片刻，“他对你，当真如你所说那般好？”
沈玉纯抬起头，眼中带着几分茫然和无措，像是有难言之隐，却又不敢说。
这副模样，反倒让谢明漪心中的疑窦更深了。她拉着沈玉纯走到石桌旁坐下，温声道：“妹妹，这里没有外人，有什么话不妨直说。你若真在白府受了委屈，我替你做主。”
沈玉纯看着谢明漪真诚的眼睛，沉默了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：“姐姐，我……我只是觉得，表哥待我好，或许……或许并非真心。”
“哦？”谢明漪示意她继续说。
“那日姐姐来府里，我说表哥特意为我买了梅花糕，还说姐姐或许喜欢……”沈玉纯低下头，声音带着几分愧疚，“其实……其实是我撒谎了。表哥从未说过这话，是我……是我想帮表哥在姐姐面前留个好印象，才胡乱说的。”
谢明漪眼中闪过一丝了然，却不动声色：“你为何要帮他？”
“因为……因为姑母说，只要我帮表哥赢得姐姐的好感，她就会给我寻个好归宿。”沈玉纯抬起头，眼中含着泪光，“我父母双亡，寄人篱下，实在没别的办法……姐姐，我是不是很坏？”
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模样，谢明漪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。这分明是个被逼迫的可怜人。她心中对沈玉纯的怜悯更甚，对沈嬗和白景珩的厌恶也多了几分。
“不关你的事，是他们太过分了。”谢明漪拿出手帕，替她擦了擦眼泪，“你放心，以后他们若再逼你，你便来告诉我。”
“多谢姐姐。”沈玉纯低声道谢，心中却暗自点头。第一步，成了。
两人又聊了些别的，沈玉纯有意无意地提及白景珩这些日子如何“关照”自己，又是送东西，又是嘘寒问暖，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激，却又时时透出对这份“关照”的不安与怀疑。
谢明漪何等聪慧，自然听出了弦外之音。白景珩这般刻意拉拢一个孤女，恐怕不止是为了让她在自己面前说好话那么简单。
“对了，妹妹。”谢明漪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“前几日我在法华寺，似乎见过你表哥。他当时正和一个陌生男子说话，神色颇为亲密，不知是谁？”
沈玉纯心中一动，面上却故作茫然：“表哥的朋友？我不太清楚。表哥很少跟我说他外面的事。”她顿了顿，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不过……前几日夜里，我起夜时，似乎看到表哥悄悄去了沈姨娘的院子，两人关着门说了很久的话，还提到了什么‘账目’、‘亏空’之类的，我也没听清。”
“账目？亏空？”谢明漪眉头微蹙。
“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。”沈玉纯连忙道，“或许是我太困了，产生了幻觉。”
谢明漪却没再追问，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。
又坐了片刻，沈玉纯起身告辞：“姐姐，时辰不早了，我该回去了。”
“我送你。”谢明漪亲自将她送到门口，“改日有空，我再去看你。”
“多谢姐姐。”
回到白府时，已是傍晚。沈玉纯刚下车，便见碧云候在门口，脸上带着几分急切：“表姑娘，您可算回来了！姨娘和公子都在等着您呢。”
沈玉纯心中了然，看来是等不及要问结果了。她淡淡道：“知道了。”
跟着碧云来到沈嬗的院子，白景珩也在，两人正坐在桌旁喝茶，气氛却有些凝重。见沈玉纯来了，都抬眸看来。
“纯儿，怎么样？谢姑娘待你如何？”沈嬗连忙问道。
“谢姐姐待我很好。”沈玉纯坐下，接过丫鬟递来的茶，“还说改日要来看我呢。”
“那你跟她说了景珩的事吗？”沈嬗追问。
“说了。”沈玉纯点头，“我说表哥如何照顾我，如何仁厚善良。谢姐姐听了，好像……好像没什么反应。”她低下头，一副愧疚的样子，“对不起，姑母，表哥，我没帮上忙。”
白景珩皱了皱眉：“她真的没什么反应？”
“嗯。”沈玉纯点点头，“不过……谢姐姐倒是问起表哥在法华寺见过什么人，还问起府里的账目是不是有亏空。”
“什么？”白景珩和沈嬗脸色同时一变。
“我没敢多说，只说不知道。”沈玉纯怯生生地看着他们，“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？”
白景珩与沈嬗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安。谢明漪怎么会突然问这些？难道她发现了什么？
“没……没什么。”沈嬗强作镇定，“你做得很好。累了吧？快回去歇着吧。”
“是。”沈玉纯起身告辞，走出院子时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白景珩，沈嬗，你们挪用公款的事，怕是藏不住了。
而她沈玉纯，不过是在恰当的时候，说了几句恰当的话罢了。
剩下的，就交给谢明漪和她身后的相府去查吧。
她要做的，便是坐山观虎斗，静待时机。
夜色渐深，沈玉纯坐在窗前，看着天边那轮残月。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，像一张张开的网。
这白府的网，已经开始松动了。
而她，只需轻轻一拉，便能让这张网彻底碎裂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