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花郎书信寄情思,苦女子终离贾府门(下)
只听外面不知谁说了句什么,喧闹声便戛然而止。
不一时便听一人高声吟道:“不知今夕是何夕,催促阳台近镜台。谁道芙蓉水中种,青铜镜里一枝开。”
外面顿时响起一片喝彩声,有人高声笑道:“不愧是探花郎,果然才思敏捷。只是这才三首,不够不够,接着来,接着来!”
惜春听着这人声音十分耳熟,细想了一下,发觉竟是贾琏,便同宝琴道:“这是琏二哥哥!前面还有两首,想是咱们没赶上。”
二人又接着细听,只听先前那人又吟道“催铺百子帐,待障七香车。借问妆成未?东方欲晓霞。 ”
外面一片称赞之声,须臾又听探花郎吟道:“不知今夕是何夕,催促阳台近镜台。谁道芙蓉水中种?青铜镜里一枝开。”
惜春在外笑道:“好一个‘不知今夕是何夕’,看出来咱们探花郎着急把新娘子娶回家了。”
忽听外面传来一阵哄笑叫好声,当中有人高声道:“好一句‘催促阳台近镜台’,哈哈哈哈……我说琏二叔,咱们也别拦了,探花郎文武双全,连那高几上的苹果离得那么远都射中了,催妆诗更是张口就来,他自己就这样厉害,竟不用旁人相帮,武也拦不住,文也拦不住,咱们还是甘拜下风吧!”
惜春认出这是她亲侄子贾蓉的声音,又听外面贾琏笑道:“也罢,好在输给探花郎也不算丢脸!咱们这便给探花郎让开道,请探花郎进去接人吧!”
紧接着又是一阵哄笑,人群开始往府里走。
惜春忙摆手叫几个丫鬟、嬷嬷往墙根靠,免得被人看见。
待到了贾母正院门前,惜春见迎亲的人都已进了院子,便同宝琴从外面绕到贾母正房后面的抱厦,穿过后廊进入了正厅旁边的隔间,隔着帘子隐约能看见外面厅堂上的情景。
只见贾赦与邢夫人坐在东侧的太师椅上,王夫人独自坐在西侧,贾政因在衙门当值而未在场;而黛玉已盖上了盖头,跪在贾母面前,新郎陆安煜跪在她身侧。
此时,陆安煜同黛玉一起跪在贾母面前,听贾母说道:“我把我这外孙女儿交给你了,你可要好好待她!她若有什么不是,你只管来告诉我,我替你做主;可你要是欺负了她,我也不能饶你!”
陆安煜正色道:“外祖母放心,我既娶了玉儿,必会敬重她、珍视她、爱护她,绝不叫她受委屈、受欺负!”
贾母笑道:“好,好,好!是个好孩子,我也放心把我这心尖儿上的外孙女儿交给你了!时辰不早,你们去吧,别误了吉时。”
二人便向贾母磕了头,陆安煜扶起黛玉,又分别向贾赦夫妻与王夫人行了礼,这才用红绸牵着黛玉出了贾母正院,在院门口将黛玉送上了花轿。
陆安煜跟着花轿从荣府正门出去,在门前上了马,一行迎亲队伍便护着花轿,在吹吹打打的喜庆乐声中往南关新巷的陆宅而去。
这时,惜春同宝琴在贾母上房正厅的隔间里看着一对新人出了门,便仍从后廊出去,打算去寻宝钗、岫烟几人。
宝钗笑道:“我只当你两个迷路了,竟还知道回来!我们要去我那里坐一会子,你们也一起来吧。”
于是,众人便一同往大观园走去。
——
且说陆安煜接到了黛玉,一路吹吹打打地出了宁荣街。
那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,有为看探花郎娶亲而来的,也有为看荣府嫁外孙女儿而来的,熙熙攘攘,笙歌缭绕,笑语纷然,议论不绝。
有人赞新郎官风流俊俏,年少有为;有人说曾看见昨日往外抬的嫁妆十分丰厚,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完,看来这荣府待外孙女儿极好。
也有知道内幕的,忍不住同前面那人说道:“那嫁妆都是人家新娘子先父留下的产业,贾家哪里拿得出这么多陪嫁?这宁荣二府早衰败了,不过是外面的架子未倒罢了。现如今他们府里动辄仍讲究大家族的排场,丝毫不知省俭,我看这架子也撑不了几时了!”
先前那人又道:“听说新娘子姓林,在荣府也住了几年了,这家业竟好好地握在手里,贾家没打主意不成?”
后头知晓些内情的那人冷笑道:“贾家这个外孙女儿可是无父无母,更无兄弟姊妹,孤身一个投奔了来的,若家业放在这样一个孤女手中,贾家岂有不打主意的?财帛动人心哪,便是你我,若有这样一门有钱又好欺的亲戚,也难保不动心。所以说,还是新娘子的父亲林老爷有远见,早早给女儿定了亲,又将家业托付给未来女婿,前些日子新郎家里才将嫁妆送回了荣府,我兄弟的小舅子是荣府外院的二管事,这事他最清楚。”
先前那人又说道:“不妥,不妥!我看这林老爷可是赌了一把,万一他女婿霸占了他家家业,又欺他女儿无依无靠,不好好待他女儿可如何是好?”
这几人议论纷纷,待迎亲队伍走过去,他们又闲话了一回,方各自散去,做自己的正事去了。
陆安煜领着花轿到了陆府宅门前,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中翻身下了青骢马。早有家下人捧上来一个红漆托盘,托盘上放了一张弓和三支绑了红花的箭,那箭头已被磨平。
陆安煜伸手取过弓,对着轿门连射三箭。那三支箭均一挨上轿门上方的横木便自然垂落,连轿帘儿都不曾晃动半分。
众人连连叫好,说这新郎官剑术高超。陆安煜在心里想“那不然,我家本就是军爵世家。”
一旁候着的丫鬟上前将箭捡起收好,请了新人出轿,披着红的喜娘便掀开轿帘儿扶了黛玉下轿,又拿过中间系着大红花的红绸,将一端塞在黛玉手里,另一端递给了陆安煜。
围观的孩子们拍着手叫道:“新娘子出来喽,新娘子出来喽!”也有大人们的议论嬉笑声响在耳边。
在这样一片嘈杂热闹声里,陆安煜牵着黛玉迈上了门前的台阶。
他特意慢了一步,低声提醒黛玉道:“要跨火盆了。”
接着又跨过了马鞍,待进了正厅,傧相赞礼,拜了天地,又拜了陆安煜之父陆烃的牌位,并向陈雪行礼毕,这才送入洞房。
到得新房里,紫娟雪雁扶着黛玉在新房的床上坐下,便有赞礼者递给陆安煜一杆喜秤。
陆安煜接过喜秤,用秤杆挑起了盖头。
盖头掀起,慢慢露出了黛玉的云鬓花颜,那盈盈秋水荡过来的时候,陆安煜只觉自己看痴了过去。
这时候,刚穿越来时学习古文的痛苦,应付一堆礼仪的繁琐全都消失不见。
林黛玉也抬起头来, 初时,她不敢抬头,只盯着眼前地上陆安煜的红缎粉底朝靴。后又觉得总低着头也不好,便抬眼看了一回。却见陆安煜立在对面,两只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,她登时满面飞霞,赶忙垂下了眼睛。
一旁有妇人笑道:“哎呦呦,新娘子真是俊俏,跟那画儿上画的似的,瞧咱们新郎官都看呆了!”
屋里众人都笑了起来。
陆安煜顿时被这笑声惊醒,微红了脸,将手里的喜秤递还给赞礼者。
那妇人接过喜秤回身递给了一个丫鬟,又高声笑道:“请新郎、新娘行同牢礼。”
陆安煜便走过去同黛玉并肩坐在床上,一旁有小丫头端来一碗火腿炖肘子请两人同食。两人拿起筷子各自夹了一块尝了尝,便放下了筷子,那小丫头便端了碗碟退了出去。
充作赞礼者的那妇人三十多岁,笑起来温柔可亲。此时,她高声笑道:“同牢礼毕,请新郎、新娘行合卺礼。”
便有两个丫鬟捧着剖作两半的匏瓜,其中盛着喜酒,分别递给了陆安煜和黛玉。他二人各自接过半个匏瓜,饮了一口酒,又互相交换了再饮一口。至此,合卺礼成。
那容长脸的妇人便招呼捧着彩钱、杂果的两个小丫头上前,她自托盘里捧了花生、桂圆、红枣、莲子、核桃、栗子之类,抛向陆安煜和黛玉,一面念道:“撒帐东,帘幕深围烛影红;佳气郁葱长不散,画堂日日是春风。撒帐西,锦带流苏四角垂;揭开便见嫦娥面,输却仙郎捉带枝。撒帐南,好合情怀乐且耽;凉月好风庭户爽,双双绣带配宜男。撒帐北,津津一点眉间……”
随着撒帐歌的唱响,各色果子、彩钱纷纷抛向陆安煜与黛玉。
因着彩钱较沉重,陆安煜怕砸到黛玉,便伸手替黛玉挡了一下。
这却引得几个妇人忍俊不禁,都笑道:“新郎官心疼咱们新娘子了!”说的陆安煜、黛玉俱红了脸。
待撒帐毕,那容长脸的妇人又拿了把新剪刀,替陆安煜、黛玉两人各剪下一缕头发,绾在一起,放入一个绣着鸳鸯戏水的大红锦缎香囊中,系在了床头。
“结发礼毕,新郎可以出去敬酒了。且放心去,新娘子这里有我们陪着呢!”
陆安煜看了黛玉一眼,想说什么又碍于屋里人多不好开口,终究什么也没说,起身向容长脸的妇人行了一礼,道了声“辛苦”,便出去了。
这厢,容长脸的妇人便向黛玉自我介绍了一番,又将屋里几人一一做了介绍。
原来,这容长脸的妇人娘家姓李,是国子监祭酒张玉龙的长媳,其夫乃张玉龙长子,现正在外任上。
因着两家同住南关新巷,李氏同陈灵素日多有来往,张玉龙又十分欣赏新科高中的陆安煜,听闻陆安煜娶亲,便派了长媳来做赞礼者。
其余几人中,有交好的邻里,也有陆安煜同窗的夫人。
没错,谢尽燃的夫人刘氏(这一对我会在下一章仔细谈谈。)
众人说说笑笑坐了小半个时辰,其间黛玉作为新娘子,只管微笑点头,也不必说什么话。
估摸着时候差不多,李氏便道:“咱们出去吧,也让新娘子歇歇。”
众人便相继退了出去。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