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

夜已深,万籁俱静,就连啃骨头的狗都钻回窝里休眠。

张凯却猛地睁开了眼,他侧眼看向身侧熟睡的妻子,随后屏住呼吸蜷着身子往床沿蹭。

他在黑暗里摸索着推开木门,村道上黑得只看得清些许阴影。

张凯弓着腰,双手几乎要贴到膝盖上,每走几步都要慌乱地东张西望。草丛里的虫鸣此起彼伏,跟身边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一样。

张凯攥紧了拳头,指甲掐进掌心,汗如断了线的珠子打湿了布衫。

白日里那穿着华贵的青年慢悠悠捻着折扇的模样再一次浮现在眼前。

他明明已将那见人的脑袋砸烂,那青年却只看了几眼便断定

—凶器该是把缺口的菜刀—

—只要找到凶器,我就能辨别凶手,再给我一天时间,我定能找出凶器。—

他一定知道!他准是知道刀埋在这儿!

张凯的脸在黑暗里早已扭曲得不成样子。

他终于挨到了大树下,直接扑在地上用手刨土,尖锐的碎石划破了手指,他就跟没知觉似的只顾着往深处挖。

摸到那菜刀木柄时,张凯眼里迸出狂喜的光,他一把将菜刀从土里拽出来,刀身上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。

就在这时,“哗”的一声,周遭突然亮起十几把火把,明晃晃的火光瞬间把半个村子照亮。

张凯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眼生疼,下意识地捂住眼睛,再睁开时,眼前一片花白,缓了好半天才看清,那火把后围了一圈村民,个个都瞪圆了眼,见鬼一般看着他。

他整个人如遭雷击一般瘫坐在地。

“张凯!竟然是你!”村长拄着拐杖往前挪了两步,气得吹胡子瞪眼。

张凯这才看清,白日里那几个外来人也站在人群前。

他手里的菜刀“哐当”一声掉在地上,整个人立马跪在地上。

“不是我!村长!真不是我杀的!”他涕泪横流,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,眼珠一转大呼冤枉。“是!是阿玲啊!!”

“你放屁!阿玲怎么会杀曹寡妇,她们都没过面!”一个小伙子开口

张凯垂着头,一副懊悔的模样,哭得更凶了

“都怪我啊!都怪我!!那曹寡妇诱惑我!我三番两次拒绝!叫阿玲误会了!!阿玲她知道后,一时气不过......冲动下!就、就失手杀了人。我是,我是怕她一个瞎眼的女人受不住罚啊!!!村长,您要罚就罚我吧,就饶了阿玲吧!!”

“你这畜牲!!你怎么敢胡说!"芷萱气得往前站了半步

“可这张凯平日里对自己婆娘那么好,总不至于拿自己婆娘顶罪吧?”人群里有人嘀咕

“你们!”芷萱气得脸都白了,刚要再说,手背却被扇骨轻轻一点,她气得抱臂。

赵淮秋往前迈了一步,折扇“唰”地收起来,他笑眯眯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张凯,声音不大,却清清楚楚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

“张凯,你是说杀曹寡妇的是你那盲眼的妻子?”

张凯连忙点头如捣蒜“是!就是她!我……”

“哦?”赵淮秋弯了弯眼,没有让他继续说

“可是我听大家伙说过,阿玲姑娘因为双眼失明,平日里你几乎不让她出院,那她是怎么摸到曹寡妇家的?况且曹寡妇死在里屋,门窗都没被撬过的痕迹,她一个盲人,又是怎么悄无声息进去的?”

张凯一愣,喘了几口气立刻张嘴辩解“我,我那天想着不能叫人误会,就去了曹寡妇家当面拒绝她,阿玲,阿玲估计是偷偷跟着我去的!”

赵淮秋又道

“再者,曹寡妇脖颈的伤口深且平整,面部被人大力砸成那般样子?阿玲姑娘自幼失明,我见她洗衣时手背满是冻疮,肢体僵硬,力气本就比常人小些,握着菜刀要砍出那样的伤口,还要举起大石块砸毁人家的脸,怕是不容易吧?”

张凯的汗不断地流,他立刻接上“阿玲一气之下杀了曹寡妇!愤怒之下而已!石头…石头,是我砸的没错,我只是不想叫阿玲杀人的事情败露”

“哦!张公子说得可真是有道理!”

赵淮秋用扇子拍了拍掌心“那我们还是问问另一位当事者吧”

人群后,两个村妇扶着阿玲走了出来。她那没有光亮的眼眸盛满了泪水。

此刻阿玲嘴唇抿得紧紧的,声音却异常平静“曹寡妇出事那日,我从辰时就在张嫂家,跟她合计着绣些帕子去镇上卖”

“你胡说!阿玲你……”

张凯猛地抬头,话到嘴边却卡了壳。阿玲虽看不见,可他偏就不敢对上那双无焦距的眼。“我!我!”

赵淮秋忽然抬手止住他的话头,朗声道:“此事还需另一位当事者作证。”

村民们面面相觑:“除了张凯和阿玲,还有谁?”

“正是死者——曹寡妇。”赵淮秋缓缓道,从袖中取出一小叠折得整齐的信纸

看到那些信件的张凯瞪大了眼“你!”

“哦?被钱财懵逼双眼的张公子自然想不到要寻它呀!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从她书里一点一点寻出来的呢”

赵淮秋轻皱了皱眉头,挑剔着找了几封念了起来,字里行间满是张凯哄骗曹寡妇的甜言蜜语。念到“待我寻得良机,必与阿玲了断,只与你共赴白头”时,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鄙夷的抽气声。

“那又如何!”张凯急得要站起来,却被旁边的村民按住“这!这只能证明我和她有私情,杀人事我绝没做过!”

“没做过?”赵淮秋冷笑一声,手中折扇“啪”地展开,声响竟如那公堂惊堂木般清脆。

“曹寡妇半月前从外地亲戚处得了笔银钱,这事除了她亲近之人,少有人知。可你见钱眼开,三番五次去索要,被她严词拒绝。那日你又去找她,她怒极了,说要把你讹钱、骗情的龌龊事全抖搂出来,让你在村里抬不起头!你一时恼羞成怒,便动了杀心!是不是!!”

张凯的脸唰地褪去血色,嘴唇哆嗦着,却只发出“嗬嗬”的漏气声。

“你被财迷了心窍。”赵淮秋往前又迈了半步,目光如炬“你慌慌张张在屋里翻找,将她藏着的银钱搜刮一空,却连再看一眼那被你亲手杀害的人都不敢!可你漏了她断气前攥在袖中的东西。”

温栀上前一步,冷着脸呈上一方素帕。轻轻展开后露出那块沾着暗红血渍的玉坠“夫人。”她低低唤了一声。

一直沉默的阿玲接过玉坠,摸到了上面的雕着姓名的地方,声音轻得柳絮“这是他的玉坠,他骗我说掉在田里了。”

“你只惦记着那些银钱,怎会想到她早对你起了防备?”

他抬手示意,温栀立刻寻出一张信纸,最后一句话一目了然——“若我身死,必是张郎”。

“张公子,你还想说什么呢?”

张凯看着那块玉坠,又瞅瞅信纸上的字,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,整个人像滩烂泥似的瘫在地上。

他抬头看向赵淮秋那双含笑的眼睛,只觉得那目光像把软刀子,一下下割着他的心。

张凯突然仰着头疯了一般地笑“你这个自以为正义的伪君子!你以为你为那寡妇报了仇?我告诉你,我死不了!四十鞭罢了,老子扛得住!!”

“四十鞭?!”芷萱猛地蹙眉,难以置信地看向村长“村长,他!”

村长佝偻着背,手里的拐杖在地上戳出沉闷的声响,沉默了半晌才艰难开口

“张家村离官府甚远,向来只按族规办事。私通外妇,再加上…失手伤人致死,确实是四十鞭。外族人不好掺和”

“失手?”芷萱气得声音发颤“他分明是见财起意,蓄意杀人!恶意毁尸!!”

人群里静悄悄的,先前还跟着义愤填膺的村民们,此刻都垂下了头,没人敢接话。

这时,阿玲讽刺一笑

“毕竟是自家人,张家族里的根。总不好真的为了一个外乡来的寡妇要了他的命不是?”

张凯疯了一般地笑,然后腆着脸向阿玲道歉“阿玲!我是被鬼迷了心窍!我不会再做这种事情了!真的,我这次真的受了教训!我生不如死啊!!”

赵淮秋握着折扇的手指微微收紧,扇骨硌得掌心生疼。夜风像是卷席着女子的哀嚎声翻滚而来,让人的胸口像堵了一团烂棉絮,又冷又闷,恶心的感觉缠上心口,怎么也散不去。

(本章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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