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
四十鞭下去,起初每一鞭都带着破风的脆响,可越往后,执鞭的汉子像是累了,鞭梢落在衣料上只剩拖沓的闷声。
张凯本就不是能扛痛的性子,不过十鞭便开始嚎啕,到最后几鞭时,哭声早已扭曲得像杀猪般凄厉,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。围观的村民里,有人嫌弃着别过脸。
只有阿玲站在原地,面无表情。
鞭刑刚毕,张凯后背的粗布褂子已彻底被血浸透。他已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,那副狼狈模样看得人喉间一紧。他手脚并用地往前爬,终于抓住了阿玲的裤脚。
“阿玲!!!阿玲救我!!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,带着哭腔反复哀求“我知道错了!真的知道了!是我鬼迷心窍!我再也不敢了,你原谅我这一次吧!!”
“真是恶心。”旁边的芷萱终于忍不住,嫌恶地啐了一声,干脆转过身捂住耳朵。赵淮秋站在她身侧,墨色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地上的张凯,唇边没有半分温度。
“嫂子,张大哥都受了这么重的罚,想必是真知错了,你就原谅他吧。”
“是啊小玲,夫妻哪有隔夜仇?再说你一个女人家,没了男人怎么撑家?还是先把他扶回去养伤要紧。”
阿玲抬脚往后一撤,张凯的手便空了。她扯着自己的袖口冷笑道“怎么生活?像从前那样,帮人浆洗衣物,夜里挑灯绣些帕子荷包换钱,一个人总好过伺候两个。”
村长拄着拐杖在地上敲出笃笃的声响“说什么呢!像话吗!小玲啊,他再不对,终究是你的丈夫,是自家人!”说着朝旁边喊了一声,“来两个后生,把张凯抬回家去。”
“等等。”赵淮秋忽然开口,目光落在村长身上,“张凯偷的钱,总不能就这么算了。”
村长握着拐杖的手紧了紧,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“不劳这位公子费心,曹寡妇已经去了,这钱我自会亲自烧给她,全了这份因果。”
他心虚般地抬眼扫过赵淮秋一行人,语气里带着明显的送客意味“这几日村里变故太多,实在不便留各位贵客多住。招待不周之处,还请客人们莫要见怪。”
赵淮秋眸色沉了沉,他不动声色地展开折扇。扇影晃过的瞬间,他两指并拢,极快地往斜下方一弹。一粒的丸药裹着劲风飞出,不偏不倚正冲张凯后背而去。那药丸触到他渗血的衣料时,化作一缕几不可见的透明雾气,顺着衣料的缝隙渗了进去。
赵淮秋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些
“愣着干什么?”村长又转向那两个汉子,加重了语气,“赶紧把张凯扶回去!”
两个汉子应了声,刚弯下腰要去架张凯的胳膊,一道寒光突然从侧后方飞射而来。
飞刀几乎是擦着他们的手背钉入地面,刀柄还在微微震颤。
两人吓了一跳,往后退了几步。
“哎!是他!”芷萱看清了那奇怪的蒙面人。
那蒙面人直接走到张凯面前,他身上散发的气势让人不敢多言。
张凯狼狈地抬头,在看到这个人后模糊的记忆涌上心头。
——有这位仁兄作证!我张凯对天起誓,此生此世,唯阿玲一人足矣!若违此誓,定教我不得好死!——
恐惧瞬间缠紧了张凯的心脏,他浑身筛糠似的抖着,手脚并用地往后蹭。慌乱中,他又一次死死攥住阿玲的裤脚,嘶哑的哭喊几乎冲破喉咙:“阿玲!阿玲救我!!阿玲救我!!”
“这位……”村长刚想开口询问,话音未落,那一直沉默的蒙面人突然抬手,腰间长剑“噌”地出鞘。
阿玲正觉怪异,裤脚突然传来一道撕裂般的轻响,攥着她的力道骤然松开。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,还没等站稳,耳边已炸开一大片惊呼声。
没人看清那蒙面人是如何动的手,只瞥见一道银弧闪过。
再定睛时,张凯惊恐的脸上已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鲜血“噗”地涌出来,糊住了他的眼睛,过了片刻才发出杀猪般的惨叫。
“恩人!!恩人!!”他胡乱抹着脸上的血,突然想起什么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“我知道了!我知道错了!!饶了我!饶了我!我会对阿玲好的!!”
蒙面人却像没听见,长剑再次扬起,又落下。剑剑见血,却又都避开了要害。
没人敢拦,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
张凯在地上翻滚挣扎,血河将原本还算平整的土地搅得一塌糊涂。蒙面人踩着蔓延开的血迹一步一步朝他走去。此人始终沉默,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,冷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映不出半分情绪。
“杀了我吧!!杀了我吧!!”张凯终于崩溃了,疼得几乎失去意识“痛死了!杀了我吧!干脆杀了我吧!”
蒙面人停下脚步,剑尖垂在离张凯咽喉极近的地方,血珠顺着锋利的剑刃缓缓滑落滴在他脖颈处。
张凯吓得浑身痉挛。
“可是你许的”蒙面人突然出声,冷得像腊月的寒冰“是不得好死。”
“这位公子!不可!万万不可随意杀人啊!”村长拄着拐杖苍老的脸上满是惊惶
蒙面人猛地转头
“他向我许誓,违了誓言,关你屁事”
村长被那眼神逼得一个哆嗦,喉咙里的话全堵了回去,踉跄着后退半步,再不敢作声。
不远处的赵淮秋却忽然低低笑出声来,那笑声不高,却像投入冰湖的石子,在死寂的空气里荡开涟漪。
蒙面人转头看向他
“你也要管?”
赵淮秋连忙抬手按住扇面,摆了摆,脸上笑意更深了些,语气却透着几分漫不经心:“不不不,您请,您请”
人群中央,随着一声闷响,张凯的人头滚落在地。他恐惧而扩散的眼睛惊得不少胆小的村民尖叫着晕了过去。
蒙面人收剑入鞘,转身就要离去。
“恩人!”阿玲突然上前一步,眼眶通红,朝着蒙面人离去的方向重重磕了个头,“多谢恩人!!”
蒙面人脚步一顿,回过头看了她一眼,沉默片刻,忽然抬剑直指一旁的村长。
村长本就吓得腿软,见剑尖对着自己,身子猛地一颤,几乎要跟着跪下去,声音抖得不成调:“公、公子!这是何意?我、我什么都没做啊!”
蒙面人眼神像在看个傻子。
村长被他看得心头发毛,抖着身子想了几秒,突然反应过来,连忙急声道
“我!我会帮阿玲!我会让她在村里好过些,绝不让人欺负她!”
蒙面人收回剑,声音依旧冰冷
“记住了,做不到,是会死的。”
蒙面人迈开步子就走。周围的村民吓得大气不敢出,没人敢上前阻拦,只眼睁睁看着他往村口去。
赵淮秋望着他的背影,嘴角勾起一抹兴味,抬脚跟了上去。
芷萱早已按捺不住兴奋,几步蹦到蒙面人身侧,叽叽喳喳说个不停
“你的剑法可太厉害了!刚才那几下快得看不清!你什么时候认识阿玲的?还有这里的人可真恶心!尤其是那个张凯,死有余辜……”
蒙面人突然停下脚步,转过头定定看向她。那双露在外面的眸子没什么情绪,却看得芷萱心里发毛,后半截话卡在喉咙里,小声问“怎,怎么了?”
“你很吵。”蒙面人吐出三个字。
“我!我…”芷萱被噎了一下,想反驳又不敢,悻悻地闭了嘴。
赵淮秋走上前,拱手道“敢问阁下姓名?”
蒙面人瞥他一眼“你不该自报姓名后再问别人么?”
赵淮秋笑了笑“在下非尘。”
话音刚落,他清楚地看见蒙面人那双极美的眸子里眸光轻轻一闪,似是掠过一丝波澜。
“如风。”
蒙面人只答了两个字,随即足尖一点,施展轻功掠起,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林间。
赵淮秋望着她消失的方向,低笑出声
“非尘,如风……两个假名的会晤,倒真是有趣。”
芷萱在一旁听得糊涂“什么?难道他说的不是真名?”
赵淮秋无奈地看着她“堂妹,用用脑袋吧”





